第33章 第33章
盛和七年的除夕，是姜家最团圆的一个年。
腊月二十七时，姜大老爷带着蓉姨娘和姜淮同路从宁州回来，腊月二十九傍晚，姜二老爷也带着柳姨娘冒着风雪进门。
柳姨娘这一年过得十分惬意，肤白肉嫩不说，还添了几分贵气从容，原本小家碧玉的脸看起来文秀清丽，直把徐氏气得银牙暗咬。
这是姜家十几年来人员最齐整的一次，姜伯爷夫妇高兴，姜滢嘴角也笑意不断。
——父兄俱在，让她心里踏实又温暖。
不止是她，徐姨娘也挺高兴，日日借机往二老爷身边凑，每次都是泪意盈盈的堪怜模样，眼中是欲诉还羞的情谊和委屈。
不过每次不是被姜滢挡回去，就是被老夫人派来的婆子唤回去，直到除夕后二老爷带着柳氏再次离开，都没能摸到二老爷一根手指头。
出了年，姜家就开始忙姜荣萱的婚事。
婚期定在三月中旬，姜滢帮不上旁的忙，就常去姜荣萱房里陪她说话。
凭心而论，这位小姑姑对她真的不错，从第一次见面就主动亲近，后来更是时常护着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都紧着她。
旁人都说大姑姑姜荣雅承袭了嫡母的贤惠，而真正嫡出的姜荣萱却恣意随性，不是做一府主母的料，但姜滢却更喜欢姜荣萱。
她活得那样恣意鲜活，从不介意旁人的眼光，只随心而为。明明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却不屑于心机算计，厌恶内院倾轧，故而待人以诚，是真真正正的高洁之人。
姜滢真心希望她能一生顺遂无忧。
随着冰融雪消，春日脚步渐进，姜荣萱脸上的笑容也越发多起来，有时带着她在府里散步时，还会浅笑着喃喃几句。
“不知卫元朗是个怎样的人？他是喜欢舞枪弄棒呢，还是喜欢吟诗作画呢？可惜我两头都不擅长，不知道成亲后能不能聊到一块儿去……”
景朝开国以来，共历经四任皇帝。
先帝之父乃开国皇帝温宗嫡次子，战神之名传遍天下，一路辅佐着温宗打下江山。天下安定后得封江陵王，次年就前往封地，在江陵府经营二十余年，几次率军平定边塞纷乱，将周边治理的富庶安宁，颇得民心。
江陵王逝世后，嫡子继任王位，继续励精图治造福一方百姓。
但新一任江陵王袭爵还不到两年，就遇东都宦官窃国之乱，江陵王嫡兄仁宗一脉尽被斩于宫中，只留下太子府通房所出尚在襁褓的小公子为帝，改国号为隋，把持朝政致使民不聊生。
于是，百官们都把希望寄托在西京的这一支温宗嫡脉。
先帝也果然不负众望，迅速召集以云家为首的昭武军起兵平乱，一路打进东都斩杀佞臣，复景朝国号，撤销太子遗孤玩笑一样的帝位，登基为帝。
随即，封两个庶弟为武安王、晋阳王，各统领一路禁军。傀儡小皇帝则封了昌王，百般优待地养在宫里。
先帝驾崩后德妃之子继承大统，昌王自请去封地昌州闲散度日，武安王和晋阳王则受当今皇帝器重，继续统领禁军。
姜荣萱要嫁的是晋阳王嫡三子——卫元朗。
母亲晋阳王妃故去多年，既不用侍奉婆母又不必承袭爵位担着重任，还有宗室身份和丰厚的家底，是一门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亲事。
今春第一朵桃花绽开时，晋阳王府迎亲的队伍也到了西京，进城先去王府拜见了江陵王，才到姜府迎新嫁娘。
姜滢牵着姜淳凑在人堆里，好奇打量未来姑丈。
他穿着一身大红喜袍，墨发也大红的彩绸束着，身姿飘逸相貌清俊，颇有几分书生的清隽秀美。
姜荣萱是老来女，比侄子侄女大不上几岁。
对着这么个跟自己儿女一般大的未来妹婿，姜大老爷和姜三老爷实在抹不开脸逗他，反倒是姜家几个孙少爷们摩拳擦掌，堵在大门外一忽儿考教诗文一忽儿让他舞剑，每人都赚了一小袋金裸子才肯放人进门。
姜荣萱穿着若流霞般璀璨夺目的云锦嫁衣，两颊扫着淡淡的胭脂，白里透红的脸上多了些娇柔，眼角贴着的花钿也透着妩媚。
她被红绸牵着步出闺房，偷眼观瞧芝兰玉树的卫元朗，不安的心终于略略安定。——好在不是个方鼻阔目的武夫！
跪在一处拜别姜家二老时，卫元朗的目光也不自觉地往旁边瞥，眼底落进一个身姿蹁跹的姣美少女后，忐忑了一路的心也终于撂下了。——好在不是个粗手粗脚的武将女！
是以，这对新婚夫妇的第一次见面算是比较圆满的。
礼成后姜大老爷抱着小妹送出门，姜伯爷眼眶微红撇开眼去，宣平伯夫人则是泪如雨下，追着走过一个又一个院子，最终才在二门外停住脚步。
新嫁娘照例是该哭一下的，但姜荣萱却盈起一抹明朗的笑，对着犹自抹泪的母亲挥挥手，娇声道：“春日里风大，您快别站在门外抹泪了，当心伤了眼睛！快回去吧！得空了我回来看您，或者您来东都看我，都成！”
宣平伯夫人才按回去的泪水瞬间又决堤了。
走在一旁的卫元朗觉得有趣，笑看了姜荣萱一眼，对着邵氏恭敬辑礼：“岳母请放心，小婿一定会照顾好夫人的！”
邵氏含泪点头，挥挥手里的帕子，侧过身去不忍再看了。
姜家在西京城算不上顶煊赫的人家，但也是有头有脸的勋贵，家里子侄们也都领着军职，西陵王昨日里赏下来不少东西，让姜府上下与有荣焉。
可再多的赏赐和艳羡，都盖不住嫁女的愁绪，不止祖母，就连姜滢目送小姑姑坐进披红挂彩的四乘车架，一点点消失于视野，都忍不住湿了眼眶。
因着姜荣萱出嫁，宣平伯府愁云惨淡了半月多。
主子们心情不佳，底下奴才们也都夹起尾巴做人，唯恐吃了瓜落儿。直到四月初二，知府家送来喜蛋，才驱散笼罩在府上空的愁云。
姜荣雅又生了个儿子！
刘府二公子洗三这日，姜滢早早就起床梳洗，满心好奇地想去看看大姑姑又会母凭子贵到哪种程度。
一到刘府外姜滢就品出些不同来，她第一次来时，是大姑姑领着刘芙迎出来的；第二次来时，是刘家老夫人出门亲迎的；
今日远远就见刘知府就守在大门外，亲自搀扶姜伯爷和夫人下马车，满口岳父、岳母的亲昵喊着，嘴都快咧到耳朵根儿了。
姜伯爷被刘知府引去外院，姜府太太姑娘们则直接往内院去。
如今已能穿薄软锦裙了，姜荣雅的房门处却还是笼着厚重的帐子，屋内也是轩窗紧闭闷热非常。
姜荣雅正歪坐在床上，头上围着一块天青色抹额，脸色虽不大好但精神头还是很足的，看到娘家人来了就急急要坐起来。
“我的儿，你快别折腾了！”宣平伯夫人慌忙坐过去，百般怜惜地看了好几眼，才把人搂进怀里轻拍着。“祖宗保佑！母子平安就是福气！”
自古以来，哪个女人生孩子都是鬼门关走一遭，姜荣雅的生母也是因生产时落下病根儿，不到半年人就没了。
能母子平安，的确是最大的福气了。
刘老夫人上次虽然满口说无论男女都好，但又添了个孙子后异常精神抖擞，对待媳妇的娘家人更是殷勤热忱，两厢唠起来亲近热乎，满屋子欢声笑语。
可笑着笑着，宣平伯夫人眸中就腾起几分惆怅。
大女儿虽不是她亲生，却也是从出生就带在身边养着的，情分不比亲生的差，不然也不会身体不舒服就动辄要见母亲了。也仗着离得近，她身子骨也健康活泛，每次一得了消息套上马车风风火火地就来了。
可才出嫁没多久，如今还在路途中的小女儿——往后余生见面次数却是屈指可数了。
大景从东都到西京的距离，生生割断了她们母女间的维系，将来小女儿孕期难捱、生产凶险时，该如何一个人苦熬？
宣平伯夫人心如刀绞，滚出两三滴热泪来。
大太太眼尖瞧见，立即打趣着缓和气氛：“哎哟！到底是闺女亲！瞧把母亲心疼的，这许多时间了还难受着呢！”
一时间众人都笑起来。
宣平伯夫人笑着擦擦眼角，“偏你这厮眼尖，寻着由头就来编排婆母！罢了罢了！忙完这阵子你就赶紧去宁州吧，等下次你再生孩子时，我也抹上几滴泪找补下，怎么着也不能在你这落下话把儿！”
饶大太太已是生过两个孩子的妇人，此时也有些吃不住劲，再想起在宁州这大半年的夫妻柔情，更是臊得双颊晕红，拧过身去不好意思开口了。
刘老夫人满脸艳羡，“亲家一家在西京城是出了名和睦美满，真真羡煞人呢！”
宣平伯夫人自然是一边自谦一边恭维起刘府的婆媳和乐。
姜滢坐在小札子上摆弄手中锦袋，心里暗嗤：这些当家主母们旁的本事不说，睁眼说瞎话绝对是一绝！祖父寿辰时她和姜沁、姜澜闹的那一出，在场的刘老夫人可是看的真真的。
姐妹间撕破脸闹一场，也算和睦美满？
坐了没多久，刘小二就被奶娘婆子前呼后拥地抱来了。
屋内女眷都凑过去看，姜滢也几分好奇地挨过去。
湖蓝色的软缎襁褓里，肉嘟嘟的小婴孩正睁着圆溜溜的眼四处瞧，粉红的小舌头咕叽咕叽吐着沫儿，末了还响亮地“嗝”了一声。
女眷们心都软化了，争抢着抱在怀里稀罕。
这么肥润壮实的孩子，难怪姑姑生起来遭罪呢！不过当真可爱！奶香奶香的软软一团抱在怀中，心都跟着软塌塌的了。
姜滢垂眸看着怀中的小表弟，嘴角泛起浅笑。
刘小二偎在馨香绵软的怀抱，懒踏踏地打了个呵欠，小脑瓜在襁褓上蹭了两下，竟阖眸睡去了。
姜滢一时慌乱，赶忙眼神求助。
奶娘笑着上前接孩子，“寻常奴婢们哄二公子睡时，非要闹腾一会，拍够晃累了才肯睡，到了表姑娘怀里却倒头就睡，咱们二公子这是喜欢姐姐呢！”
姜荣雅歪在床上浅笑，“旁的也就罢了！能学着她三姐姐一半率真坦荡，我就满足了。”
姜滢恰到好处地微笑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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