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流言

原本三日的凤神纱宴只办了两日。中秋这日一大早街上就流言四起，说是安小王爷昨夜宿在了凤神阁，卯时才出来，长街上的小贩们跟着就佐证流言，说他们亲眼看见安小王爷从凤神阁出来。

        原本只当是谣言，谁也不往真了想，谁知到了午时上弦楼就放出话来了，说凤神身体不适，取消了今日纱宴和“双神斗乐”，只留了凰神的琵琶独舞。

        消息一出可算给足了宇文慕面子，也引得全城哗然——这个色魔终于对男人下手了。

        一时间，城中的小门小户纷纷将随侍换成了貌美的男子，各式各样，可谓一应俱全。安王府的门房中也被拜帖请帖堆满了，这事儿自然也传到了安王妃的耳朵里。

        丛夜刚睡饱赶到院里接班就被王妃的侍女红叶接走了，到了园子里远远就看到安王与王妃坐在凉亭里，府里的帐房先生也在。只有王妃不打紧，谁知安王也在，丛夜心里倒是没底了。

        “见过王爷王妃。”丛夜行了礼。

        “听说昨夜小郎睡在了凤神阁，你跟着去的？”王妃问着话看不出喜怒。

        王妃说话向来直来直去，丛夜听多了也就习惯了。“回王妃，是奴婢跟着去的。”

        “说说吧。”王妃摇着扇子，安王在旁冷脸坐着。

        “昨夜是在凤神阁过的夜，子时到的，卯时方出。奴婢不在房中伺候，不知详情。瞧着像没睡。”丛夜斟酌着答道。

        “什么叫像没睡，总不能坐几个时辰吧？”王妃不明就里。

        “小王爷出来时看着不曾宽衣，发髻也未动。奴婢在门外隐约听见言语声，似是说了一夜话。”丛夜忙解释道。

        “这臭小子，说什么能说一夜，怎么着，多给人一百两嫌亏了，找人讨钱去了？”王妃听到说话说了一夜朝丛夜翻了个白眼。

        此话一出，侍女们都捂了嘴掩笑，丛夜想笑也不敢笑。

        旁边的安王假意咳了两声。

        王妃瞅了安王一眼又问：“小郎现下在哪呢？今日未见他出门，精神不好啊？”

        “小王爷现下还睡着呢。卯时从凤神阁出来时看着挺精神的，心情也是少有的好，拐到长街上逛了一大圈才绕回府。”丛夜也明白了王妃心思，坦言答道。

        “呦，这么高兴呢，那这钱花的也算值。”王妃对这小儿子花钱的本事是一万个看不上，从来就没花到过正经地方，他母亲的精明是半点不沾。不过这一次，她倒是真心觉着值。

        说到钱，丛夜看见账房先生也在，估摸着今日要算算小王爷房里的帐了，刚出去二百两黄金怕是只剩些碎银子了。安小王爷挣钱的本事不及他娘，花钱的本事更是稀烂，每到算账的时候丛夜都会痛失她身为小账房的尊严。

        “梁先生，给小郎房里划两千两银子先应应急，这个月再不够让他自己想办法吧。此后按原有的月例每月再加五千两。噢，另外南市那边上个月新收的两处宅子也划过去吧。好不容易来个喜欢的，不能总让人呆在那种地方吧，这宅子早晚要用。先这样吧，其余的等想起来再说。”

        王妃三言两语算是将宇文慕安排妥帖了，丛夜也算保住了她小账房的尊严。

        被安排妥帖的宇文慕此时还四仰八叉的睡在房里，今日梦已托付给佳人，现下正得无梦好眠。

        送走了帐房先生和丛夜，红叶便带着侍从们都退下了，亭中只留了安王和王妃两人。安王润了口茶，王妃在旁边打趣，“话都是我说的你喝什么茶啊？”

        “这种事我怎么问啊，再说，你这事做的太毛躁了，就说了几句话，宅子都安排好了。”安王这才开口。

        “你什么时候见过小郎跟人说这么多话，为说个话觉都不睡了。丛夜心思玲珑，又跟了他这么多年还不够了解他吗，从人家那出来还屁颠屁颠的逛了长街才回府，那流言还不是他让传的，摆明了不想让别人碰了。”王妃说着也端起了茶。

        她这个人就是护短，安家的孩子生来就要背负常人无法背负的东西，她想做的就是给他们自己能给的所有自由。可安王却不如王妃豁达，小妹安锦音的死在他心里是个结。

        当年安家还在卫城，领着全大靖的商道，安锦音从小随着当时还是世子的安王安庆山跑商道，年纪轻轻就吃透了商道里的门门道道，十几岁就接手了庆州的商道。后几年安家开辟新商路，安庆山带着安锦音跑了两次藩域，丛夜就是安锦音从藩域救出来的，治好了伤撵也撵不走了，安锦音看她也激灵还会点医术就留在身边了。域外商道将有起势，老安王病逝，安庆山成了安王，接手大靖商贸，人也就钉在了卫城，又逢五门动荡，燕陵扩充皇商有意盐铁分营，安家危机四伏。安锦音便自己带着人去藩域开商道，原本去藩域走水路要在祁阳港出发，恒王联合白王打压徐王占了益州的祁阳港，想凭着祁阳港拿捏安家在卫城以北的商道。安锦音毅然弃了祁阳港转向与藩域接壤的边西郡，边西郡地势高耸，气候迥异，外地人到了那里大多呼吸艰难行动受阻。为过边西安锦音向德宗求了宋氏的清辉剑谱，以强心肺。安王劝了几回也没劝住，安锦音铁了心要开域外的商路，安王无奈只得给徐王修书一封，趁着仅有的五门情义请徐王知会驻扎在边西的怀远大将军，在小妹安锦音困难之时能伸一伸援手。这一封信也令安王后悔多年，王妃眼明心亮的宽慰安王，以宇文敬的德行有没有这封信都改变不了今日的结局。

        当年安锦音带着商队西行，出卫城时就令一队粮草先出发到了汉州。考虑到当下五门局势，安锦音想着总要拿出点实际的好处才好向宇文敬开口借道，毕竟宇文敬出身徐家又与武家交好，现下武家与安家在朝堂上龃龉频生，于情于理他都能不帮这个忙。安锦音一行人才到汉州就令人快马加鞭送信给宇文敬表明来意，着重提了带来的见面礼——一队粮草。边西高寒，最缺的就是粮食，从小吃米吃面的士兵到了这常年的吃肉和炒面，偶尔能吃上口粮食也是高兴的。安锦音带着粮草向胡令营出发，刚下官道就被山匪截在山里，与山匪周旋了半日，就见到了救兵策马而来。来人左手勒马右手持枪，见安锦音第一句话就是，“安家小女做生意可别做疯魔了，没这粮草我宇文敬照样赶着英雄救美。”安锦音本以为宇文敬是个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糙汉子，见到人才知竟这般风度翩翩，就是黑了点。

        两人郎才女貌又两情相悦本也般配，偏偏当时武家与安家势如水火，两人的婚事就悬了起来。到了德宗三十五年，徐王徐显与徐家小女徐真双双战死在江阳，十万大军覆于江阳，余下四十万军群龙无首，开国五门徐家亡。德宗下令白王率兵接管益州，原驻守江阳的十万徐家军归于白王麾下，另有驻守商州的十万徐家军被武家接管，划归武王麾下，封怀远大将军宇文敬封为定远侯，位列五门，接管二十万徐家军驻守边西郡。至此，大靖五门分属宋，安，武，白，宇文。

        五门联姻，必起灾殃。宇文敬安锦音二人如今皆在五门内，婚事无望。两人一个在西一个在东，一个不娶一个不嫁，僵持了一年。德宗三十六年，惠王妃宁氏给弟弟择妃，说相中了安锦音，倒不如说相中了安家。若与宁家联姻等同于与恒王和惠王同流，那益州的祁阳港就不再能牵制安家在卫城以北的商贸，益州洛州卫城乃至燕陵的茶粮布甚至军备补给一应掌控在恒王与惠王手中，与惠王交好的白王手里还拿着洛州的守备权，驻扎在益州的三十万白家军与燕陵帝都间只剩坦途。没了徐家，德宗便要直面狼子野心！

        德宗三十六年九月，塔塔尔部与藩域联姻，两域大军进犯边境。秋收的新粮尚未入仓，边西的粮草大队迟了十日才出发，现下才渡了下江，抵达胡令营至少要十日。图山大营倾尽余粮送到胡令营也只够撑五日，雾园大营将迁徙途中的牛羊宰了供向前线。好在由庆州供给的棉衣半个月前就送到了不至于让大军饥寒交迫。敌军数量翻倍，战力却没涨多少，另一半的藩域士兵生在温暖湿润的地方，适应不了边西的高寒，打起仗来冻得缩手缩脚，跑几步就喘息艰难。宇文敬算是看出来了，这一仗就是想换塔塔尔部和藩域几年安稳。眼看过了五日，余粮也见了底，这高寒之地寸草不生，草根树皮想吃也没有，宇文敬脱了带血的铠甲心里盘算着带点人先抢了胡令山山匪那点粮应应急，只听帐外乱了起来，以为是细作偷袭拿着枪冲到帐外，却见安锦音骑在马上居高临下望着他，“定远侯可别打仗打疯魔了，忘了还有美人救英雄的时候。”

        安锦音的粮草来的及时，宇文敬的仗打的就快了，十月底就凯旋归都面圣了。德宗为粮草耽搁的事愧疚，许他自己讨赏，宇文敬只要了安锦音。德宗担忧着益州的三十万大军彻夜难眠，也怕五门失衡而辗转反侧，忧思多日，终是两害相权，赐婚宇文敬和安锦音。

        若是当初我狠下心拦一拦，何至于到今日。这句话反复快被安王说烂了，一字一句承载着他多年不曾消散的悔恨，可如今便是将这句话说烂也换不回宇文敬和安锦音。

        五门联姻，必起灾殃。如今安王对安锦音的遗孤——宇文慕，也就是他名义上的小儿子安小郎可谓百般宠溺，但只婚配这一条由不得他自己。他绝不许宇文慕成为政治联姻工具，更容不得五门内的婚配。

        “五门联姻，必起灾殃！”安王长叹。这八个字像一把利刃扼在他的喉间警醒着他不可再重蹈覆辙。

        “那不过是一句流言，坏的从来只是人心不是门第。贤宗还在时徐家与武家嫡系联姻亦未见起灾殃。当年徐家和武家联手握着七十万大军，又逢新帝继位，大靖不是照样安安稳稳的。如今五门动荡危机四伏说到底是上边坐着的人无能，不能因一人无能而令天下不安。”王妃宽慰着安王，却也知说再多也是徒劳。安王年轻时将姻缘折在了这八个字上，安锦音虽如了意却将命折在了这八个字上。

        安王侧头不语，王妃轻叹一声，“蝇营狗苟了这么些年，若我安家儿郎仍要百般受掣肘，那便是你我二人的无能；若这掣肘源自安家，便是你我二人的无情。小郎心悦于何人都是他的自由，得不得子嗣看他自己，终究是个姓氏罢了。都言徐家断子绝孙了，可在你心里徐家真的亡了吗？我看未必，不论旁支血亲，单看咱们小郎身上都存了徐家的魂，更别提武家郎了。”王妃说罢轻笑一声转而又说：“况且小郎意中人既不是王公贵族又不在五门内，这不是照着你的规矩找的吗，你还气什么劲？”

        听了这话安王更气了，是合了他的规矩不假，但他万万没想过宇文慕会喜欢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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