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巷子

宇文慕回房时书颜已沐浴换上了寝衣，发间还残存着湿气，见到书颜他不禁想起青衣在书房说的那些话，心中甚是后怕。

        “阿颜，现下可有不适？”宇文慕上了矮榻坐在书颜对面问道。

        “我真的无事，方才沐浴丛夜守在门外也是问了好些遍，究竟是有何不妥之处？”书颜被问的急了。

        “方才青衣带回了伤你的针弩，上面确实淬了毒，我担心你。”宇文慕见人急了便如实说道。

        “可是我现下不是好好的嘛，虽然此事确是有些蹊跷，却也不必太过担心。”书颜安抚着人但心中也起了疑惑。

        宇文慕见书颜与常人无异便不好再说什么，沉默的盯着对面的书颜。书颜端坐在矮榻上正翻着诗集，却也感受到对面投来的目光，他被这目光盯得越发心虚。

        宇文慕见了青衣，大概也知道了他发现作坊的事情，现下这么盯着他是不是想逼他主动招供。书颜心里正盘算着怎么说宇文慕便先开了口。

        “阿颜，谢青已经进山了，他以前跟着我爹驻扎在图山大营，最擅长的便是野战，今夜过后那两人是活不成了。”

        书颜听到这话抬头望着宇文慕，疑惑的点了点头，不知宇文慕这话是何意。

        “阿颜，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直接问我。”宇文慕看着人又说。

        书颜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心里琢磨着这些话，突然愣了一下，蹙着眉头看着宇文慕。

        “你疑心我与他们是一伙的？”书颜有些生气的问道。

        “从我接到你，一路上你都有意隐瞒作坊的事。”宇文慕自顾说着。

        “作坊的事确是我有意隐瞒的，那作坊修在如此隐秘的地方，无论我是有意还是无意发现的怕是都要被灭口吧。”话语间书颜收了脾气冷漠的说道。

        宇文慕闻言愣了片刻，书颜竟是如此不信任他！随即又心中苦笑道：我尚且对阿颜心存怀疑又怎能要求他完全信任我，六年的空缺不是靠回忆就能填满的。

        两人沉默对视良久，宇文慕望着端坐在对面的书颜恍惚间感觉回到了那夜的凤神阁，原本心中存的那一丝疑虑现下也烟消云散了，随之而来的是满心的懊悔，这次竟是自己亲手关上了他的心门。

        绯衣侍女们见小王爷又阴着脸回了书房禁不住纷纷叹息：这强扭的瓜果真不好甜。

        小九入了房内见书颜兴致不高便问道：“阿颜，你怎么不高兴了，是伤口疼还是脚疼？”

        书颜没答小九的话，自顾说着：“小九，我留下来究竟是对是错？以安家如今的大势没有我他北上的路亦能走得通，我跟着他只会令这条路更凶险。”

        “你们吵架了？”小九看着书颜问道。

        “没有，只是他因为我没有中毒的事怀疑我，他不信任我便用不了我这把刀。没有信任，我在他身边只会令他寝食难安，又要筹谋又要防着我，岂不是让他白白多了份辛苦。”书颜叹息着说。

        “你们感情的事我不理解，但是北上的路你跟着，他才能走的天经地义。”小九如是说。

        书颜沉思片刻长舒了口气，“算了，不想了，借眠吧！”

        小九点了点头坐到了床边，闭上了眼睛。少顷，身后的书颜便入了眠，小九睁开了眼坐回到矮榻上。过了半个时辰书颜还是安眠状态，正当小九以为今夜无梦时，梦魇来了。

        今日的梦魇却不是始于簪子落地时的脆响，是在朦朦胧胧中走入了一个巷子，天上下着小雨，巷子里淌着污水，他瑟缩在巷子边上，想不起自己饿了几日了，手脚冰凉却也没有颤抖的力气，他努力又认真的喘息着，想让自己多活一会他听见了脚步声，就停在了他面前，他撑起眼皮看见一双漂亮的绣花鞋。他的下巴被人捏了起来，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冲去了他抹上的香灰，他看清了眼前的女人，艳丽而妖娆小九不害怕这个女人，但他能感受到书颜怕极了。他挣脱女人的手，跌跌撞撞朝着巷口跑去，但他越跑这巷子便越发冗长

        翌日辰时宇文慕方出书房，便见绯衣侍女端了餐盘从正房中出来。餐盘中牛乳似是一口未动，粥也剩了大半。

        宇文慕上前询问，绯衣回话说颜公子不喜牛羊乳，这些天都没用过，丛夜向小厨房提了两次，厨子说是应了小王爷安排硬是天天送着。

        宇文慕闻言心里冒了火，硬是夺了绯衣手里的餐盘亲手端到厨房‘啪’的一声摔在了灶台上，厨房众人闻声见是宇文慕亲自来了，吓的跪了一地。

        “我不罚你们你们便拿自己当主子了？主子想吃什么倒要看你们的脸色！”宇文慕怒视着脚下的人说道。

        西院小厨房的人是他入王府时被安排进来的，前两年也算勤恳，后来宇文慕日日混在世家公子的酒场中甚少在府中用饭。小厨房的活清闲了人也越发懒怠，偷懒耍滑是常有的，王妃好几次想换人都被宇文慕拦下了。

        昨日王妃与世子妃在花园闲坐，又聊到了西院厨子的事。李翛说阿颜瘦的厉害，西院厨子不肯上心做不出合口的饭菜，王妃听了便让红叶重新择了几个厨子将西院小厨房整治整治。红叶带着人才到西院厨房外便听见宇文慕的声音。

        “别以为只会罚你们种菜，再不上心统统扔进诡海喂鱼。”

        宇文慕说完见红叶带了新人过来便知是王妃的意思，也不再对他们多费口舌。红叶对宇文慕行了礼，“小王爷莫要动气，这里交给奴婢吧。”

        宇文慕出了厨房不再过问，回到院中见小九守在正房的廊下便知书颜还在气，不想见他。回到书房越发心烦，宇文慕便唤来丛夜，“何时给阿颜施针，我跟着。”

        “半个时辰前施过一针了，小王爷还没起。”丛夜答道。

        宇文慕泄了气，不知还能找个什么由头进屋。此时书房旁的房间传来声响，丛夜闻声去寻，见两个绯衣侍女正洒扫房间，宇文慕听见便让人进来询问缘由，绯衣说是颜公子吩咐的，说今夜要搬进偏房来。宇文慕一听急了，朝着正房去了，他伸手去推房门小九却没拦他。

        “他没让你拦我？”

        “没有。”

        “那你不早说！”

        “你也没问啊。”

        宇文慕没再理会小九径直进了屋，上了矮榻坐在书颜对面。

        “阿颜，伤口还疼吗？”宇文慕笑着问。

        “不疼。”书颜低头看着书答道。

        “脚呢？还疼吗？”宇文慕又问。

        “不疼。”书颜依旧未抬头。

        日光透过窗子洒了书颜满身，半束的乌发反着光泽落在翻书的指节边，衬的纤长的手指愈加白皙。宇文慕看着端坐在对面的人心中暗暗说道：我可做不回你的兄长！

        “阿颜，那偏房里都是我的收藏，动不得的。”宇文慕故作可怜说道。

        “那小王爷想让我住哪间命人收拾出来便好。”书颜依旧低头看书，但已许久未翻一页。

        宇文慕听到书颜又唤回小王爷便知这次真的把人给气着了。

        “阿颜，你别气了，我不该怀疑你。”宇文慕柔声说道。

        “我没生气，你怀疑我是应该的，我也没有信任你。我们多年不见，才相处了这么几日互相不信任也实属应该。”书颜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宇文慕。

        宇文慕听了话才放下心来，又急忙跟着说道：“所言极是，你我二人要多多相处，多多了解彼此。所以啊阿颜，你别想着搬出去了。”

        “我自然不是因为生气才要搬出去的，我与小九不能总霸着你的你的房间。”书颜温声说道。

        宇文慕心里泛起失落，“阿颜，你跟小九究竟是什么关系啊？”

        书颜沉思了片刻说：“关系？嗯长辈？现下更像是朋友关系。”

        “我看他比你小不了几岁，怎得你就成长辈了？”

        “那你们是叔侄还是舅甥？我要搞清楚才行，免得日后瞎吃醋。”

        “不行不行，叔侄也不行，舅甥更好些”似是想到了什么，宇文慕又不安的嘟囔着，书颜听着对面的人絮絮叨叨却只笑不语。

        宇文慕口干舌燥安抚了半晌总算让书颜打消了搬出去的念头，只是看情形他还要在书房住上一阵。

        新来的厨子早早备好了午饭，卫城来的厨子还特地为书颜捏了一屉小笼包，书颜趁着刚出炉的热气吃了大半，剩下的也被宇文慕吃了干净。托书颜的福，西院的下人们也都吃上可口的饭菜了。

        这几日养的好，丛夜又按时为书颜施针，书颜的脚已经能如常行走了，只是手臂上的伤没有预想中好的快，已经四日了，伤口还未愈合，丛夜为书颜包好伤口便出了院子。

        书颜一晌午都没在院中见到宇文慕便以为他又出门吃酒了，自己便闷在屋中看话本。到了午时用饭的时候了，绯衣将餐食摆上了桌，书颜走到桌前坐下看到那屉小笼包愣了一愣。

        “上次不是好好的么，怎么这回的小笼包倒像鬼捏的？”书颜用筷子夹起一个小笼包说到。

        身旁侍女都笑出了声，书颜转头见宇文慕沾着满身的面粉从廊下进来，“阿颜，我包的小笼包好不好吃？”

        书颜看着这一屉丑的令人下不了口的包子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宇文慕看见书颜笑心情也跟着大好，“阿颜，我让厨子用牛乳做了点心和什锦酥酪，酥酪里都是新鲜果子，你尝尝。”

        书颜犹豫了一瞬，尝了一小口酥酪，果真好吃！“现下怎么会有新鲜樱桃？”书颜见酥酪中藏着好几颗樱桃。

        “后面园子里有温棚，种了好些樱桃树，午后我带你去摘果子。”宇文慕拍打着身上的面粉说道。

        午后宇文慕沐浴更衣后见书颜已换上了件牙色常服，显得人愈加温润。书颜因着脚伤在房中憋了好些日，迫不及待地想出门走走，宇文慕便命人退了马车和随侍陪他走。书颜见小九有些打蔫便知近日梦魇来的凶，吩咐小九在院里休息不必跟了。

        两人出了西门，书颜兴致颇高，一路上都走在前头。宇文慕跟在后面看着书颜心中升起一阵暖，又见人连着束发的带子都换成了牙色，觉着心思甚是可爱。

        书颜回头见宇文慕离得远了，便停在原地等他，“我不知果园在哪，你得走前边。”

        宇文慕闻言便大步流星走到书颜身边牵起他的手说：“我带你去。”

        “你走前面便好不必牵着手。”书颜微微挣扎着说道。

        “你又不知道路，走丢了可怎么好。”宇文慕说着又凑到书颜耳边，“我好不容易才寻到你。”

        书颜脸上泛起红晕，由着那只手捏揉着他的指尖，随后又钻入指间与他十指相扣。

        两人牵着手路过了一片巷子，书颜好奇道：“怎么还藏了一片巷子，这里不是安王府的地方吗？”

        “这之前住的也是寻常百姓，大多在王府下院做工，后来开的园子多了，下院不够住，便将这片巷子买下作下人房了，想留下的人都被安排在园子里做工了。”宇文慕看着书颜答道。

        “安王府当真是财大气粗。”书颜惊叹。

        宇文慕闻言笑道：“若不财大气粗，崔壮壮怎会想着拉我去你的纱宴呢。”

        “说到崔壮壮，他还挺心疼那把玄亦白的琴，琴我是不想还给他，我只能折了银子还给他，你帮我问问他，买那琴到底花了多少钱。”书颜望着宇文慕认真的说着。

        宇文慕见书颜一脸认真，忍不住又笑，“现下你给他他也不敢要，回头我请他吃酒就算替你还了。”

        “阿颜。”书颜才想说什么却见身旁的人停下来唤他，便疑惑的抬头应着：“嗯？”

        宇文慕将书颜揽入怀，对他说道：“幸亏纱宴那日你想见我。”

        书颜听到此话心中泛起酸涩。

        宇文慕不知书颜每年来到庆州都是因为想见他，他每一次入上弦楼书颜都在暗处望着他，却也从不敢奢求能如今日这般正大光明的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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