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章
那碗粥的味道花柒一辈子都不会忘，因为娘亲便是在喝下它之后吐血而亡的。
她二岁那年，赵阿虎一家四口因家乡遭灾前来投奔她家，爹爹收留他们一住便是三年。
赵阿虎是爹爹儿时的玩伴，长大后二人结拜为兄弟，并约定将来结为儿女亲家，后来爹爹四处行医定居京城，赵阿虎上门借钱，说是连年收成不好，日子难过，自此，爹爹便时常要接济他，并同他定下娃娃亲，许了她给赵阿虎的儿子。
那年，爹爹被处斩，娘亲一病不起，赵家娘子忙前忙后地照应。
她记得那日赵家娘子端了一碗山药粥喂娘亲喝下，当时她趴在娘亲身边闻到了一股极淡的奇怪的味道，赵家娘子只说山药粥就是这个味道，翌日一早，娘亲吐出一口血后追随爹爹而去。
她同年幼的弟弟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赵家说要照顾他们姐弟，于是变卖了花宅，带上花家全部家产回了家乡青县。
启程那日，幼弟花峰不知所踪，哭喊着不肯离开的花柒被赵家娘子连拉带拽地拖上了马车。
回到青县，赵阿虎马上修建新宅，并对外说是花仲府害死人受了惩处，他赵家便收养了可怜的孤女。
由此，人人都说赵阿虎收容恶人之子，实乃重情良善之人。
只有花柒知道，赵阿虎夫妻二人才是人面兽心的大恶之人。
她被关在柴房给些猪狗不吃的馊饭，有次赵家女儿跑到柴房来嘲笑欺负她，走时竟忘了锁门，她便趁机溜了出来，实在饿得受不住想去找些吃的，没想到在厨房外面听到了噩梦般的真相。
他们谋财害命，为夺占花家家产，在娘亲喝的粥里面下了毒，还含糊莫名地说她爹爹合该短命无福消受之类的怪话。
她吓得想要跑，不料被赵家的狗发现冲她狂吠，赵阿虎夫妻便将她扔到后院屋门严紧的小厢房，上了两把锁。
一日夜里，后院突然火光冲天，很快便烧塌了小厢房的门，花柒不管不顾地冲出来，情急之下爬上墙角大树，得以跳出墙外，意外逃生。
跑出去后的几天内她并没有走远，终于等得赵家出去临县吃席的机会，又偷偷溜回去，挨个房间寻找赵阿虎口中的至毒，她天生嗅觉灵敏异于常人，这个味道绝逃不过她的鼻子，然一番搜找却是没有任何发现。
当时太过年幼的她无法，为了活命只得先逃离危险之地，但自此她心中便堵上了一口气，将来若有机会定要为爹娘讨回公道。
随着慢慢长大，花柒想明白了一些事，当年赵阿虎夫妻包藏祸心已久，又是心细如发之人，怎会轻易留下物证呢，且赵阿虎又说那毒药是至毒，怕不是易得之物。
口说无凭，官府如何断案，花柒早已领教过，那赵阿虎夫妻更是不会招认什么，若不能自己查明此至毒到底为何，她怕是连诉状都递不得。
但是毒药非寻常之物，何况至毒，这些年她全无头绪。
万万想不到，今日她竟然再次闻到了它的味道！
花柒盯着洒在桌上的雪梨汤回忆良久，整个人都在轻微地发抖。
老天有眼，它就这么出现了，出现在东宫，她的吃食中。
一缕阳光穿过窗棂的缝隙打在她青白的脸上，长密湿润的睫毛随之一颤。
她回过神，竭力定了定心绪，快速将桌案上的雪梨汤擦净，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出了卧房。
阿灵正巧推门进来。
“小主要出去？雪梨汤可喝下了？”
花柒点头，神情随意道：“你去绣苑瞧瞧，前几日皇后娘娘为本小主做的新衣可做好了。”
阿灵笑了，“想小主已是许久不曾穿过新衣了，旁的小主公主早早便做了不少春衣，奴婢这便去瞧瞧。”
说完阿灵去内室取了空碗，然后才离开。
花柒在房门口眼见着阿灵出了东宫，提裙快步去往膳房。
正值午后，膳房只有两名宫女在擦碗碟，见她来很是意外。
“小主想吃什么？奴婢这便为小主准备。”
花柒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屋内，“今日的雪梨汤甚好，还有吗？”
“没有了，奴婢这便去做来。”
“就做了一碗吗？”
“是，阿灵说够上小主一次的量便好，明日吃的时候再做新的。”
“哦。”花柒略一思忖，“哎你们瞧见林娇了吗，本小主找她找不到，她不是同阿灵一道来膳房学做雪梨汤的吗？”
“林小姐同阿灵做好雪梨汤后便一同离开了膳房。”宫女如实回禀。
“明日午后再做些雪梨汤吧，本小主爱喝。”
“是。”
花柒离开膳房，快步回到了自己卧房中。
林娇今日出宫去世子府了，扶雩明日办赛马会，林娇欢喜得很，便同她商量好，今日出宫去世子府住上三天，等赛马会结束了再回来。
午膳过后，阿灵说去做雪梨汤，林娇便嚷嚷着要跟去学做，然后再出宫。
宫中人事复杂，除了林娇，花柒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况且是毒害这种事，她更不能有任何异样的举动，以免打草惊蛇，后患无穷。
眼下只有等林娇回来，问清楚雪梨汤除了阿灵她们二人还有谁碰过，之后再做计议。
正想着，阿灵回来了，手中托着嫣红色锦服。
“小主，巧的很，奴婢才到绣苑门口便遇上了正要来送锦服的嬷嬷。”
花柒起身摸了摸丝滑的质地，只需打眼一瞧，便能瞧出这件锦服比她及笄之日穿的那件还要华贵精美，绝不是平日的穿着。
“宫中最近可有什么大事吗？”花柒脱口问道。
阿灵正欲开口，外面突然有太监通禀，说礼部尚书府温小姐求见。
温玉清？花柒又惊又喜。
温玉清身着淡紫锦裙，进来后便要行礼，被花柒拦住了。
“没想到温姐姐能来看我。”花柒拉着她坐下。
温玉清看了眼阿灵，将带来的食盒放到桌案上，客套道：“臣女是来感谢醇王府赏花宴那日小主出手相助的。”
花柒了然，摆手令阿灵退下，“温姐姐太多礼了。”
阿灵出去了，门关好，房中只剩她们二人。
温玉清摘下伪装，急急地拉住花柒的手，关切道“小主，那件事如何了？我终日困于闺阁，父亲又不准我打听宫中之事，不知皇上可有为小主做主？”
花柒笑着道：“此事已无需惊动皇上，那孟轻婉再也不能作恶了。”
于是花柒便将御花园惩治孟轻婉之事同温玉清讲了一遍，对温尚书同她见面之事只字未提。
温玉清听后眼圈一红又流了眼泪，“如此甚好，她既不能再伤害小主，小主也不必承受无辜非议，甚好。”
“温姐姐不必再忧心，此后不会再有人对我不轨了。”花柒说着，不免心虚，若说孟轻婉尚且算是明目张胆，那么眼下想要毒死她之人则全然置身暗处。
温玉清点头，不经意间瞧见了一旁的嫣红锦服。
“好美的衣服。”
花柒起身拿过来，同温玉清凑在一处细瞧，无论材质，还是图样绣制，具是最高品级，在宫中也不是谁都有资格享有的。
花柒着实不解，“皇后娘娘做了这般华贵的衣服来，不知最近有何宫宴。”
温玉清瞧了一会，突然想到什么，往门口处望了望，然后凑到她耳边小声道：“父亲这几日一直很是忙碌，昨夜我去书房给他送点心，偶然听到他同一位大臣在说什么合发礼，太子之类的。”
花柒猛然看向她。
二人对视了半晌，似乎有了同样的猜测。
温玉清摸着锦服道：“很可能是太子要回来了，小主同太子殿下一直未行合发礼，这次或许是要补上此礼。”
花柒一时有些心绪不宁，若说对她没有冲击是不可能的，毕竟近十年未见的人突然间要回来了，还要行合发礼，她不禁担忧，太子殿下虽已答应她两年后放她出宫，可是皇命在上，太子殿下能做的了自己的主吗？
“小主？”温玉清碰了碰她，“人都说太子殿下凶煞命格，克妻，可是小主进宫有十年了吧，安然无事，世上果真有命格之说吗，我看未必。”
花柒讶然，这倒同她想到一处去了，偶尔闲时她也曾想过太子之事，她觉得命格一说甚为荒唐，不禁为只得以面具示人的太子殿下鸣不平。
不过这是两码事，她要离开东宫并非因为太子这些“污名”，而是因为她本就不属于这里，现在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成大人。
花柒笑着点了点头，“恩，无稽之谈罢了。”
二人很是合得来，在房中聊了一个多时辰，温玉清才起身告辞。
临走前，花柒瞧着温玉清带来的满满一食盒点心纳罕道：“温姐姐怎知我爱吃飨琼斋的点心？”
温玉清浅笑：“听成大人说的。”
“成大人？”
“恩，那日我去绣坊买针线，本是想要绣香囊送小主，结果偶遇成大人，想着他在内宫行走，想必了解些小主的喜好，便讨教了一二，才知小主最爱飨琼斋的点心，说来此事都还没来得及多谢成大人……”
温玉清说着竟垂下了眼眸，脸颊无法掩饰地红了。
送走温玉清后，花柒坐在妆奁前，咬着手指发呆，方才温玉清的模样，身为女子的她怎会瞧不出是何因由呢？
闷坐了半晌，她把一切归咎到那块臭木头身上，不好好在内宫当差，往外面瞎跑什么！
这时，小梨花很不合时宜地跑了回来，不知去哪里玩了，滚上一身的土，进门就往花柒身上蹭，撒娇地拱她的腿，舔她的手心，讨喜得很，花柒的无端闷气顿时自行消散了。
只是瞧见桌案上那件华丽的锦服，又陷入了另一种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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