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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池鱼


玉涧阁书房的架子堆满他们摘录的小纸片,白牧先又跑去找冯玉良,给玉涧阁书房的南墙上打了一墙的柜子,上边鳞次栉比的全是小抽屉。

        每日的小报三十份上下,第二日上午玉涧阁里就会分去誊抄,整个汴京的消息分门别类的躺在这些小抽屉里。王府,公府,侯府,还有剩下的宗亲各占一格,中书、枢密、三司、三衙、六部、九寺、翰林院、谏院、国子监、禁军、东宫、内侍省、皇城司还有北原、西凉、大理、吐蕃都各占一格。

        白牧先经过这几天的忙碌,大概知道她想要做什么,可是,她没几年就会嫁出去独立开府,通晓京中事又能怎样呢?

        “殿下,咱们每天这么忙,整理了有人看吗?”青梨有些小声抱怨道。

        “这些,假以时日就能整理出各地和京官的贬谪升迁情况,还有世家的姻亲关系。”她非常有成就感地抬手比划着。

        “可是这些,吏部和礼部不都记录在册吗?”

        “傻梨子!吏部让我进吗?就算是我哥也不能随便跑去看啊!”她原本嬉笑的表情,突然间变得有些无奈,无端让白牧先想起了那句文武百官忌惮的“女后远政,阉人误国”,这书架上的世界风云际会,波橘云诡,而他们却被这句话隔在这个世界之外。

        看似京城动向尽在这一面墙上,其实他们才是琉璃瓶里的鱼,左突右撞。

        一整个夏天,白牧先争着这份差事,陪着去东宫,一路上的朝堂职衔,他陪着背得烂熟,回来的路上还与她对谈刚学到的方略和条陈,纳谏怎样、赈济怎样、番邦治理怎样。看着东宫殿下和太傅习以为常的样子,想来从前赵懿萱就是如此,帝后一直都是默许的样子,他不禁好奇这公主怎么混成了皇子的模样?那正经的二皇子又在干什么?

        这天白日里,他们照常往东宫去,赵懿萱边走边侧头看着白牧先手里的纸页,手里搓着个刚摘下的小玉坠,“主要是武举在□□年间规模也不算大,相比起科考,就跟闹着玩一样。”

        “太|祖年间,开国有功的良将大有人在,封赏还封赏不过来,自然不会大规模地”

        “哎!”靠在墙边守株待兔的赵晟眼看着两人就要走过,没有看见他,忍不住喊了一嗓子。

        白牧先心下一惊,只匆匆瞥见了一抹尊贵的墨绿衣角,就赶忙弯腰拱手行礼后撤,赵懿萱则一脸不爽地拧眉看过去。

        赵晟抬手让身后随侍不要跟着,白牧先便也识相地又向后退了两步。

        “这打扮,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这东宫供职呢?这”

        “你有事吗?”

        “啧!”赵晟挑眉,又低垂目光,“我是没想到,你这一趟一趟不厌其烦地往东宫跑”

        赵懿萱有些不耐烦,盯着远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远处的白牧先听不真切两人在说什么,直到赵懿萱完全没了耐心,几乎和他吵了起来。

        “你有意见?你觉得是我抢了你的?”她完全没有要息事宁人的意思,语气越发挑衅,“大哥是储君,你是个王爷,避嫌懂不懂啊!”

        “少来这套挑拨离间,我”赵晟自顾自地喋喋不休。

        赵晟本有些气急败坏,突然想到什么,转而有些幸灾乐祸道:“哼!爹得了大位又有什么好的,我们都变成了用来联姻的棋子,等着配种的牛羊”

        “那又怎样,别说得好像你不用一样!”

        “哼!我成亲,不出宫开府不就得了!你嫁人能不出宫吗?”赵晟后仰着上下打量着她身上的内侍公服,“啧!少得意了!皇城司落谁手里还不一定呢!”

        白牧先看着远处赵懿萱真的不再言语,赵晟解气地甩了甩袖口走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身侧,略带忧心地问:“殿下?殿下,还好吗?舒王殿下说什么?”

        “说了一些,废话。”赵懿萱侧脸看着赵晟的背影,不再言语,全然没了刚才的兴致,不像真不在意的样子。

        至于刚刚为什么三殿下提到皇城司,白牧先进入东宫,见到太子身侧的严勇时就意识到了,国朝的皇城司直属御前,既有拱卫皇城的禁卫厅,也有监察百官,收集情报的探事厅,约等于半幅宝座。既然皇城司已然交到了太子手上,那宫里说的,太子很快就会辅政,甚至是监国,应该都是真的。

        只是自福宁夜奔之后,先帝就对皇城司弃之不用,驾崩后,更是由太后代管,如今易主,皇城使一职,却不见得能有人轻松走马上任。只是经由三殿下这一番指摘,白牧先不禁更加审慎地对待赵懿萱了,这公主孤僻,却只亲近太子,又有意长公主的旧事,意欲何为呢?

        看着远处太子亲昵地捏着赵懿萱的肩窝,前后俯仰打量她的内侍打扮,白牧先只觉得自己离风雨变幻的权力中心如此之近,而上一次这样暴风过境擦肩而过还是在福宁夜奔那天。

        这公主,多少有些危险。

        暮夏,越来越圆的月亮在不断的提醒皇宫里的人,快要到中秋了。这是新朝的第一场宫宴,也是太后守丧清修结束的日子。

        中秋宴自然是太后着手来办。

        皇后就只谴了人去打点孩子们的衣着和礼仪教习,尚衣来禀报时,正巧皇帝也在,顺口说了几句,双生子多有娇养,平日有些散漫,要多注意他们的礼仪姿态。彼时,他正捧着一碗羊肉汤吃得火热,皇后帮他拆发冠,扯得他啧啧哼哼的,几位尚衣连连称是,没有多说,其实公主仪态应该嘱咐尚仪。

        如此,尚衣们回去让手下去给公主们改衣裙时,便特意嘱咐了,腋下到脖颈要收窄一些。

        “我说,这手臂下面太紧了,我抬手夹菜都很费劲。”

        “但是陛下特地嘱咐,要收紧肩颈处,提醒殿下注意仪态。”

        “我知道,但是现在不是仪态的问题,我连饭都吃不到嘴里。”

        “但是这是陛下特意叮嘱的,奴婢也没有办法。”

        “我听到了这是官家嘱咐的,但是这样我要不然就是夹不住菜,要不然就会把衣服扯开!”

        “这里奴婢会多加一层细密的针线,绸缎接口处会加入内衬,绝对不会有撕扯的现象的,请殿下放心。”

        “那就是我一晚上别吃了,是这个意思吗?”

        “奴婢不敢,但是这是殿下特意嘱咐的,要”

        “退下!”

        “是!”

        这样说了和没说一样的话,皇宫大内里多了,白牧先也毫无对策,更别说刚住进来的赵懿萱。

        这是一个规矩比人大的地方,很多时候人们都不知在和谁缠斗。

        不过这点小事,他也懒得理解王子公主的难处,毕竟他只有两套公服换洗,自然不懂量体裁衣哪里痛苦。

        新帝即位之后第一次举办大内宴会,从午膳后,赵懿萱就开始被架着更衣上妆,直到夜间,一轮圆月当空才开席。

        席间,不仅赵懿萱被装扮得像是尊直挺的磨喝乐,就连太子、舒王也是发冠箍得面皮紧绷。座上的帝后在陪着笑和大娘娘一来一往地说着什么,白牧先也只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和梦夏站在赵懿萱身后,笔挺静默,仿佛一对门神。

        好不容易挨到了歌舞登场,众人逐渐举杯宴饮,赵懿萱才不动声色地摸起筷子,桌子外侧是一道鱼丸,不好夹,赵懿萱再伸筷去,甚是费力,尤其是这臂膀上的衣服束着她,她想伸伸脖子去接住都不行。筷子上鱼丸快要夹出碗边的时候,她手肘牵动的衣料到了极限,手里筷子一抖,鱼丸砸在了碗边,又凭借着良好的弹性,弹出了她面前的小桌,弹到了舞女正在退场的舞池中。一个鲜红舞裙的舞女一脚踩上去,脚掌向后打滑,整个人向前扑去。

        赵懿萱下意识地起身去接她,不料身后的白牧先和梦夏手疾眼快地向前,一人一脚踩住了她腰部下垂的裙摆,她离地还没有一拳的距离就被扽回了座位上,接着两肩出现了他二人的手。

        舞女的膝盖和手臂狠狠砸向地面,白牧先手按住她的肩,明显感觉她闻声顿时一个机灵,几乎同时,舞女迅速被同伴扶起,一起退场,舞女已然将自己的惊呼声、吃痛声生生咽了下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整件事情仿佛只在刹那间了无痕迹,但是当赵懿萱抬头时,宴饮声骤停,远处皇室宗亲、世家外戚一桌桌的目光全部向她投来,皇帝不怒自威的一记眼光,太后三分玩味的慈爱目光,还有皇后不着痕迹的扫视,都山呼海啸般向她座位涌来。

        堂下的宾客,大内各司、各省的宫人内侍,嘈嘈切切的议论声也都纷纷扬扬地飘来,可又像只顿了那么一瞬,宴会就继续如常了,她僵直地坐着,不再动筷,白牧先隔着手心却觉得,她的内里却像是壶做开的水,却被按死了盖子,想要原地尖叫而不得。

        他蹲跪下,为她理了理并不乱的衣裙后摆,抻了抻她的衣袖,温和而有节奏地一下又一下,这是他自己常用的方法,让自己平复心里时常翻涌的暴戾。

        感受着她的呼吸逐渐平复,他才站起身来,不着痕迹的向远处宾客望去,却看见不少外臣携家眷出席,文臣武将都有,中秋家宴,为什么这么多外臣出席?

        他突然想到舒王的那句,“谁还不是个联姻的棋子”,心下顿时了然,王子公主们精心装扮起来,如此看来,真是像给各家陈列的货品,文臣武将皆可投诚,做下一代的皇亲国戚。

        漫长的宴会开始散去,赵懿萱快步从慈宁殿出来,向深深的后宫走去,也不管身后还没有散干净的宾客,外面套的宽袖褙子直接褪了就回手扔去,又将今日的罪魁祸首,窄袖褙子拽着袖口脱下来,狠狠地仍在地上,白牧先跟得紧,一路捡着。

        今日这般,他倒没有怨言,只觉此前将她只当做公主奉在云端,用娇嗔、懒散解释她的坏脾气,并不准确。不禁心里苦笑,自己看着谪仙一般的人,竟萌生出了众生皆苦的想法。

        他们身后,离场的太后,倒似是享受一场天伦之乐似的,带笑离场,自然也注意到了气急败坏的赵懿萱。

        先帝的葛娘子,此时亦趋亦步跟在太后身后,“这四殿下怎么这么毛躁,平时请安、陪坐都少见人影,大宴上还闹出洋相来了。”

        “掉了一筷子菜而已,算什么洋相。”

        “那官家脸上也挂不住,瞪了她好几眼呢!臣妾在底下看得真切。”

        “你可不知道,四丫头,书读得好,脑袋最是灵光了。”太后眉眼带笑,很是中意的样子。

        “那怎么还不受宠?”

        “对啊!聪明能干,怎么就不受宠呢?”太后脸上的笑逐渐凝固,边说边长长出了一口气。

        听着她语气不对,葛娘子实相地没再说下去。

        前方灯火不盛,一旁地曹潜伸出小臂放在她身侧,她便将手搭上去,放低声音,自言自语道:“要是能管管赈济,平平战乱,谁想天天和件衣服过不去啊!走吧。”

        白牧先跟着赵懿萱进门的时候,抬手让其他人等在门口,只自己跟了进去。梦夏想着是白牧先值夜,张望了一会儿,也就带着众人作鸟兽散。

        赵懿萱似是无处发泄,在寝殿里来回徘徊踱步,一回头撞在了白牧先胸口,她也不躲,额头抵在他身上,喘着粗气。她个子才到白牧先肩头,额头抵在他胸口,几乎能感受到他平稳的心跳。

        白牧先也没有动,像是个木桩子一样给她抵着。

        这种无处发泄的暴戾他是明白的,回到后宫的这两年,打翻食盒,泼湿被褥,弄脏衣物,这样的事多的是,没必要对簿公堂或者血溅三尺,但是琐碎,锉磨,无休止。

        赵懿萱咬紧后齿,半天,什么都没有说,白牧先却轻声替她说“烦死了。”

        她一下子没听懂,茫然地抬头看他,“他们,烦死了。”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他轻轻眯了眼睛低头看她,有点顽劣地说“这些人,真的烦死了!”

        像是一壶沸腾的水被掀开了盖子,赵懿萱直冲脑门的气血也松开了她的太阳穴。

        “烦死了!”

        “这些破事,真的烦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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