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择婿
第二天白牧先来玉涧阁应卯，刚要抬脚进去，却被一只手拽了回来。
“紫竹姐？”
“你，伤还好吧？”窦紫竹忧心地看着他脸上骇人的血痂。
“皮外伤，不碍事。”他说完，只见紫竹面露犹豫。
两人从前在公主府也不过点头之交，如今同时选入玉涧阁，一下子倒是相互依赖的感觉。
她这一顿，白牧先便猜出她想说什么了。
“怎么？”他语气冷了下来。
“要不我们跟殿下谈谈吧！”
“她问你长公主的事了？”白牧先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样，骤然提了一口气。
“到没有，可是你看她，左右没有什么恶意，昨天也是，一听你被为难，二话没说就过去了。”
“殿下说，她就是要重查福宁夜奔。”白牧先语气淡漠又不耐烦，更加不愿意提，昨天要赵懿萱端起天家公主的架子，才能救他于水火的事。
紫竹一时睁大了眼，又低垂了眼神，“可是，她就是个想知道自己姑姑死因的小姑娘，她能有什么坏心思？”
“小姑娘？你知道她平日里去东宫干什么吗？再说了，我们能说什么？我们知道长公主什么时候情难自抑吗？不知道！我们知道是谁捅到了谏院耳朵里吗？不知道！那几天我们见到宫里的旨意了吗？什么都没有。陈家的人只说公主和我们都要闭门待罪，等宫里来提人，我们便稀里糊涂地等着，直到出事！”
“我们就说长公主这些年受的苦啊！说驸马家有多折磨人！说当时那些编排都是子虚乌有的！至于出事那天晚上，我们确实不在场啊！但是我们可以协助殿下一起查啊！”
“一起查？她是天家骨肉，是东宫的左膀右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我是什么？时至今日，皇城司管过你吗？内侍省管过我吗？”
“可是，我们就这样蹉跎下去，能有什么转机？”紫竹困惑地瞪着他。
白牧先紧皱了眉头，转身又回头，突然有些哀怨，“要说你去说吧！这些日子想必你也看出来了，她是想在东宫面前争一争皇城司的，将来你官复原职，也不是不可能！反正我官职挂在后宫里，是没什么前程可言了，就不耽误你了！”
说罢他甩了袖子转身走了，只留紫竹在原地，脸上尽是错愕和不可理喻。
后来的两三日，两人都这样别扭着，白牧先索性连赵懿萱也躲，他自己也不知在气什么，从前他倒是从不在意这些的，熬过一天是一天，熬不下去了就拉着那几混账东西一起死，随死即埋，没什么大不了的。如今像是被人看见了自己被踩在泥里的狼狈模样，周身的不自在。
赵懿萱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自己说要查福宁夜奔的事，还是因着昨日与人打架的事情绪不好，却也不愿上赶着去问，拉了梦夏在一边商量。
“咳咳！白高班，因何事心烦啊？说出来让我给你开导开导？”
白牧先停下手里的扫帚，抬眼就看见梦夏咕噜噜的大眼，一脸自持甚高，而赵懿萱，他又感觉自己被房梁上来回踱步的猫给盯着看了。他实在是无力跟这些温柔锦绣堆里的人解释，现实就是一团浓黑的迷雾，他就快连苟且偷生的力气都没了。
只听梦夏还萦绕在他身侧叽叽喳喳地说着：“虽然说咱们这个年纪，非常容易自怨自艾，但是有什么不畅快的还是可以说说的，怎么？上次内侍省的事心里还是不畅快！还是殿下出面你觉得不合适？说说嘛！这里也没外人！”
外人？白牧先心里冷哼，自己就是这个天地间的外人，尘世俗务有什么要紧。
“别扭什么？是和我们别扭？还是和殿下别扭？大家相逢便是缘嘛！你不知我俩当时为了择选下了多少功夫！殿下从娘娘那里讨来册子，我们真是秉烛夜读啊！后来又跑去内侍省和六尚局认人，提前将你们都认全了！”闻言刘绮凑了过来，“真的吗？殿下为何要提前选上咱们啊？”
“后宫能是什么太平的地方，不仅要选可信的，还要选脑袋灵光的，你跟你弟弟不是一个文榜第一，一个武榜第一吗？被扣在后宫这伺候人的入内内侍省，没有被前朝大殿选走也是稀奇。”
刘绮闻言，眼睛逐渐带上了明亮的光彩，笑容一直挂在脸上。梦夏见说得跑偏了，又绕回白牧先的身边，“我们还见过人刁难你，怕择选那天也有人难为你，我跟殿下特地提前去内侍省门口守着，要看着你进了择选的队列才好。”
“那天？”
火光电石之间，白牧先脑海中确实想起，自己那日跑出内侍省的大门，有人说有哪位殿下在门口的竹林歇脚。他心里顿时有千百种情绪在翻涌，胸中饱胀难耐。
他自然是有些愧疚的，从遇见四殿下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事事护佑，处处提拔，说是因为福宁旧案，可赵懿萱至今也没勉强他做过什么，相比起对他动辄弃之如敝履的内侍省，他在玉涧阁摆什么冷脸。
更多的是一种欣喜，从前他从觉得自己的人生在远处，从未开始过，而这场人为的相遇，这样一个精心布局的，关于自己的故事。他抬头看向在二楼假装看书的赵懿萱，长久地，僭越地凝视着那个虚张声势的身影，对方没多久就扔下书跑掉了。
内侍省里被赵懿萱那么一闹，倒是安生了许多日。
是夜，内侍省里，曹潜坐在自己屋舍前的台阶上，手边摆着一壶酒和一盘没过油的花生米。入宫快五十年，他也没有换房舍，已然花白的发丝一丝不苟的束在帽子里，公服颜色鲜亮，没有多余的褶子，人还是清瘦得如他三十出头的样子。
他面前恭敬地站着裘哲和吴晗，吴晗只是怕，而裘哲确实心虚，试探各宫主子是内侍省、六尚局口耳相传的习惯，不用聚头商量的默契，他事先并没有跟曹潜打招呼，但是这闹得人尽皆知的还是头一次。
“都知，事情就是这么个经过，归根结地还是玉涧阁的主子护短，在属下的劝慰下，四殿下也没有生气，就是没让那小子”
“好了。你不就是想知道哪位是不好惹的，现在知道了，不就得了。”与外表的精神矍铄不同，他的声音并不洪亮，沙哑，像吞了香炉灰一样，仿佛咳嗽能带出烟雾来，
“弄了什么没分寸的事儿？”
裘哲向后瞥去，吴晗应声答道：“这玉涧阁的几个小子都不攀亲带故，也谨小慎微的，就只有那个姓白的小子以前跟着梁辰在衮国公主府待过，于是属下就找了几个小黄门去”
话还没说完裘哲便是一个激灵
“那小子当时在公主府当差？”曹潜刚问出口，裘哲又是一个哆嗦。
“是”
“当年不是跟你说，衮国公主府不要放人过去吗？裘哲？”
“是，是当年梁辰从西京调回来，说怎么公主府一个内臣都没有，全是陈家的人，连进宫跑腿的人都没有，属下就，就扔给他一个刚从内书院出来的小子，那姓白的当年就是个刺头，我就想着，给他扔远点”
曹潜无心听他这些废话，猜也知道是与他结了什么仇怨，这姓裘的私下里在内书院糟践人，玩过的猫腻他也是大概知道的，没翻到明面，他都没管过。
“四殿下，还住了玉涧阁？”他低声自语，目光紧盯着虚空中的一点，不知道在回忆什么。
“都知，您说什么？”
“不知轻重的东西，滚吧！”曹潜的语气里难辨喜怒，心虚的裘哲和摸不到头脑的吴晗，躬身后退了几步，就一溜烟地跑没了人影。
只剩下曹潜冷清的背影，坐在夜色里，他微微聚起眉峰，拿着酒壶仰头往口中倒了一口清冽的酒。
不知道是赵懿萱看出来什么，还是凑巧，雨季到了，慈元殿派发油纸伞和祛湿除虫的熏香，偏让白牧先和紫竹去取。
两人一路无言，耳边只有蝉鸣恼人。
慈元殿的女官容时早就在侧殿候着，他们两人到得早也就在队列里等着，之间正殿敞着门窗，平成公主正和皇后娘娘亲热地交谈着什么。
离得远，但是周围太过安静，以至于殿里的说话声都能传出来，容时若无其事地前后踱步，众人也就都假装没有听见的样子。
赵懿兰坐得很近，“娘亲~”，狡黠都包裹在娇憨之中。
曹晴见她翘翘尾巴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怎么？你说要去打马球，张家二郎送你有，什么不妥？他本身就在禁军里当差。”
“不用他送，其实，我是要去见别人的。”
“哦？脸皮不薄嘛！人都挑好了！”曹晴看她低头故作娇羞。
“与其等着被赐婚，不如赶紧捡捡自己喜欢的！”她嘴里嘟嘟囔囔道。
“是哪个小子啊？说来我听听。”
“就是王家的六郎！王松泽。”
“哟！那么多追在你屁股后头的，你不选，怎么选了这个笨嘴拙舌的小子？”
“他哪里笨了？人又上进，长相也还算俊美，家学渊源也很好。”
谏院，王策，曹晴脸上倒是没有多少赞许之色。
“谏院倒也不是不行，不过他父兄都是谏官，他也是想考功名的吧？”
“嗯。”
“‘嗯’？你点他做驸马，以后可是不能入朝为官的。人家愿意娶你吗？”
“天家恩旨，他怎么敢不从？”
“强扭的瓜不甜。”
“我自有办法，日久生情嘛！”赵懿兰张扬明媚的脸，美得夺目。
“兰兰呐！”曹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神色认真起来。“你爹爹和我，也算相识于微末，幸得先帝和大娘娘赐婚，着实是一种幸运，但是，并不是每一对夫妇，都必然鹣鲽情深。这世间，多的是怨偶。姻缘这种事，要慎之又慎才好。”
“娘亲是想说晴柔姑姑吗？可，可那不是因为姑姑偏爱身边的内臣，才导致和驸马不睦的吗？”
“你呀！你是太不在意这些事情了，懿萱，又是太在意了。”
“她从小就喜欢晴柔姑姑，但凡家宴，都追在姑姑身后，就连那天都是她”赵懿兰突然噤声，曹晴垂眸，良久，转换了话题，“今天本是叫你来陪坐的，指挥使张询夫人徐氏要来见我，你个机灵鬼，提前把话都说了，你觉得她有意来提亲的？”
“天家婚事，自然是帝后做主，哪里轮得到他们来提亲？”
“好听话都让你说完了！怎么？把自己摘出去了，要不要我直接换了懿萱来陪坐？”
“来得及吗？”
“去去去！给我做好了！”
不知何时，白牧先和窦紫竹身后已经站满了各宫前来领供奉的宫人。
只听他们窃窃私语着。
“说着也是，双生公主都快十八了，东宫定了亲，这就能出嫁了。”
“刚刚五殿下什么意思？四殿下和长公主又是怎么了？”
“你不知道啊？就去年，长公主那个的时候，宫里正摆着家宴，陛下一家都在宫里，当时是四殿下去叫了玉涧阁的门，谁知道”
上头的容时一声咳嗽，他们身后立刻噤声了。
赵晴柔上吊那天，推开玉涧阁大门的，是赵懿萱。
紫竹略带怨怼的眼神看向白牧先，似是控诉他早先说的话。
领了东西，她转身便走，白牧先张张嘴也不知该说什么，哑然跟着她走了回去，进玉涧阁的院门之前，她突然停住，身后白牧先差点撞上，只听她头也不回地说：“晚上我值夜，你让刘湛回去给你报个缺，今天跟我留在这儿，我们去找殿下谈谈。”说完她也不等白牧先回复便继续往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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