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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暗娼


几人摸着连廊的墙壁,白牧先贴耳上去敲了敲,“空的。”

        “大人!你们不知道,这地方原先有个老树根,刨不出来!锯了几天都锯不掉!最后只好修墙围起来了。”

        赵懿萱看向这突然扑过来的妇人,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却不忘抬头去看众人的反应。

        “真的!大人!就是绕开了这个树根而已,您总不能为了找个嫌犯,就拆了我这房子吧!”

        没有证据,他们确实不能带人直接砸墙,一时间,众人都不言语,高申更是往后退了两步。

        就在这时,墙里传来了遥远的,清脆的一声杯盏落地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众人的耳朵,周捕头咽了咽口水看向高申,面色复杂,不知是喜是忧。

        赵懿萱如同闭气的人跃出水面一样,深吸一口气,看着妇人那略带惊恐的脸,嘴角讥讽地微微翘了起来,没回头便高声喊道:“高申!给我拆!”

        范子期和紫竹也上大步上前摸索这墙的边缘,检查是否有机关,那妇人撕破了和善的脸皮,冲上来阻拦,“大人!官爷!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怎么还要拆人家屋舍不成!”

        “来人呀!街坊四邻都看看啦!我们若水绣坊平日里收留孤儿寡母,还给她们活计做,给她们饭吃,官府不给我们发奖赏就算了!怎么查嫌犯就要拆我们的屋子啦!”

        “你放开!放”

        周捕头最后只得让人捂住她的嘴,他自己心里却也犯嘀咕,这条街上,头起是新门瓦肆,四面都是大戏台,茶楼门口的小米,都涂脂抹粉地一身廉价艳丽的袄子,更别说酒楼套赌坊,赌坊套妓院的。乱七八糟,乌烟瘴气,就数巷子底的这间绣坊干净了。

        范子期蹲在地上,扣住木板和地面相接的边缘,用力晃动,但明显感觉从另一边卡住了,不等他说,白牧先已经从后院拎来两把长柄的砍柴斧子递给紫竹,范子期急忙让开。

        日光一缕一缕地透过被凿透的木板撒进去,众人七手八脚地将整面木墙拆下来时,呈现在赵懿萱面前的,是幽暗的阶梯,阶梯尽头隐隐有歌舞演乐之声。

        赵懿萱不禁抬脚向下走,紫竹伸手拉住她,走在了她前头,白牧先走在她后头,两个人一前一后护住她。范子期身上三脚猫的功夫,这会儿就不争先了,身后的高申和捕快们也没见过这个光景,皆是一惊。

        一行人不禁屏气禁声地向下走去,演乐声也越来越大,阶梯的尽头是长长的暗道,两侧挂着昏黄暧昧的灯笼。白牧先侧头细看,上头还细细描了美人春宫,这暗道尽头是什么自然不言而喻了。

        最前面的紫竹用刀鞘无声无息地勒住了暗道口的看门人,走出暗道,他们眼前是一条铺着花哨地毯的路,尽头的大厅几个穿着暴露的舞姬正在表演,路两侧都是小小的隔间,有些关着门,有些敞着门,里头也就能容一床一桌的样子。床上挂着色彩凌乱轻纱珠帘,床里纠缠着两个或多的白花花的肉身。

        整个暗场子弥散着一种劣质香料的浓稠味道,掩盖着地下的潮味儿和一股暖烘烘的人味儿。前方歌舞声嘈杂又轻佻,混杂着格子间里传出的难耐又腻人呻|吟声。

        这些大喇喇的□□纠缠画面并不会让人脸红心跳,反而让人不忍直视,和年少象中的秦楼楚馆,莺歌燕舞不同,那些女人或少年,有些还带着绳索,被嫖客像牲畜一样按在床上,扭曲成极其不自然的样子,毫无尊严可言。

        欢场,只是有些人的欢场,是另一些人的地狱。

        赵懿萱指尖微微颤抖,前面几家也有些暗地里做些擦边皮肉生意的,可,眼前的景象不仅令她震颤,更令她恐惧。她想起遥远的年月里,赵翊曾经不厌其烦地嘱咐她,不要出内城,外城闹市有拍花子的,专抓小女孩去卖。

        她看向白牧先,很奇怪,他眼中也有相似的恐惧。

        内侍省的小黄门净身的时候,会被绑在木床上,虽然有少量麻沸散,但是医官动刀时,依旧疼得人哭天喊地。看着那些人被麻绳勒成一截一截的身体,像块肉一样任人宰割的感觉,他是懂的。

        “高申!”她高喊,惊醒了愣住的开封府尹高大人,前方的歌舞声骤停。

        他升到这个位子五年了,什么案子没见过?斗鸡走狗的,高门显贵的,曲折离奇的,他都见过,此番如隐秘又惊心的,真的少见。京城里,皇城下,竟然还有这样一番腌臜秽乱的人间炼狱。他心下怕的是,那个顾婉要是死在这儿了,这案子绝对会按失职失察扣在他头上。

        “在,在,在。下官在!”

        “先找人,一会儿都带走。”

        “可是这儿少说也得有五六十人,咱们都加起来也就二十个人手,抓不完啊!”

        “子期!拿我的腰牌,去调禁军来协查。”

        隔间里的人开始披上衣服伸头出来探看,有人立刻披头散发开始往外跑。

        “都别动,穿上衣服,蹲好!”身后的捕快们见状开始维持秩序,激烈反抗地先绑起来再说。

        “顾婉!”

        “顾婉!有没有人叫顾婉!”

        赵懿萱强忍令她反胃的污浊气味,眼神杂乱地跟随着找人的捕快们。

        地下欢场的尽头,十几巡捕在周捕头面前集合,皆是面露难色地摇头,周捕头回头看了一眼赵懿萱的方向,最后沿着花地毯往回走去,边走边喊“顾婉!有没有叫顾婉的!有家人来寻!在开封府首告!顾婉!”

        就在周捕头已然走到赵懿萱面前,刚刚抬手作揖准备张口,“我是。”一只干瘦苍白的手从墙角的隔间里伸了出来,她趴在地上,用尽力气只挣扎出来一只手,高高抬起,声音也没有气力,“我是顾婉!”

        这下不仅赵懿萱一行人望过去,就连隔间里的嫖客也伸头探脑看过去,周捕头最先跑过去把她扶起来,她又瘦又小,整个人裹在一堆乱糟糟的劣质绸纱里,夸张又凌乱的发髻遮住了半边脸。

        紫竹和白牧先此时却面露犹疑。

        赵懿萱侧头看他,他轻皱眉心,凝神看着眼前的顾婉,没有说话。

        “先带回去!”紫竹最后对周捕头说道。

        随后禁军也赶到了,带人围了院子,开始进来清点人头。

        “范子期!你去哪调的禁军?”赵懿萱看着门口马上的人,眉头一拧地看向范子期。

        众人皆是面露不解,只有白牧先挪开了目光。

        马上的张敦仪看着地下通道里陆续带出来的人,衣冠不整的,骂骂咧咧的,其中不乏一些有点身份的纨绔,甚至还要和他攀关系。他也是面色严肃,眉头紧皱,侧身对副将念叨:“这些人真是吃饱了撑的,京城大把的正经妓馆不去,非要到这腌臜的暗场子来,残害良家子不说,自己也得吃牢饭。”

        紫竹听见了他这话,表情怪怪的,赵懿萱侧头对她小声嘟囔道:“协查罢了,他还发愁起如何拿捏嫖客了!怕不是牵扯出有身份的人才是最棘手的事?”

        这时张敦仪才低头看见皇城司几人之中有她,便潇洒地翻身下马,火红衣袍的一角似乎被阳光点燃,与地下的污浊喧嚣截然相反。

        “四”

        赵懿萱抬手止住他,“在下,皇城司探事厅毕云帆。”

        虽然看见她面色冷峻,但他依旧笑得热情和煦,上下打量着赵懿萱,目光甚至有些惊艳。

        “劳烦张大人,嫖客、鸨母、打手帮忙扭送开封府,受害的,受害的妇孺也送到开封府问话,麻烦禁军兵士们手脚轻一些,她们应该多少都有伤病。”她冷淡地说着,并无一字多言便转身。

        “哎,懿”

        “高申!”

        高申也不知道这大年下的倒了什么霉,这位皇城司统领怎么每次喊他都是怒气冲天的,但是皇城司是太子理事,朝中又是太子主政,这位眼看着女扮男装的,就算不是公主郡主什么的,他也惹不起,更何况皇城司的统领确是比他官高一级。

        “在,下官在!”

        “顾婉我先带走,问点事情,确认无误的话,皇城司会带着她和她母亲去开封府销案。”

        “是。”

        “那个管事的鸨母要仔细审,这个地方也要里里外外抄干净,你也看见了,这里面的嫖客有的可不是平头百姓,账簿名册什么的,要查仔细了。”

        话说到这里,高申脑门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这两天会派人跟进,你有什么难处也说出来,我去跟东宫要旨意,哪怕是要去御前要旨意,你也得给我查下去。天子脚下,这样丧心病狂的事都做得出来,法理难容!”

        “是,下官明白了。”

        “不要吝惜人手,趁着有禁军协查,类似的暗场子这次便一起查处了吧!这是朝野激浊扬清的好机会,东宫会记你一功的。”赵懿萱认真地看向高申,确定他听进去自己的话了才挪开目光。

        高申擦擦额头的汗,再猜不出她的身份,他这几年就白混了,转身紧忙安排查抄。

        赵懿萱侧身跟范子期说:“这几天你去开封府盯着,尤其是他们买进卖出的账簿,查查是不是陈家故意把她卖到这里的。以及,其他三个有没有可能还活着。”

        “是,臣这边调查四个侍女的指令继续让猎隼执行,同时协查暗场子的事情。”

        另一边,白牧先和紫竹找来毯子将苍白消瘦的顾婉包裹起来,她脸上妆容艳俗厚重得几乎掉渣,却画不出丝毫生气。

        “紫竹姐,今天殿下出宫,报备的缘由是去勘察公主府修缮的,刘绮他们都在那边,咱们要不把人带去公主府吧!”

        “行,一会儿路上去请个大夫。”

        “走吧。”赵懿萱拱手向高申和张敦仪致意,张敦仪遥遥回礼,高申却又溜过来躬身行礼相送,“下官恭送殿下。”

        赵懿萱眼皮一挑,看他一眼才转身上马。

        梦夏他们从紫竹马背上把人接下来的时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白牧先带着一个郎中和医女进去给顾婉看病的时候,梦夏才忍不住走出来问紫竹,“这女子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会内伤外伤一大堆,还要医女避开人检查?”

        “就是当年衮国公主府的侍女,顾婉,她被卖到暗场子里去了。”

        “什么是暗场子?”梦夏心里暗叫不好,还是耐着性子明知故问了一下。

        “就是那种暗娼园子,里面都是拐卖进去的,没有身契户籍的女子。”

        “那她是暗娼?”她几乎压不住自己的声音,尖声说了出来,更掩藏不住自己的讶异与惊慌。

        “算是?但是这不救出来了吗?”紫竹有些疑惑她的反应。

        “救出来就不是了吗?殿下尚未出阁,怎么能和她那样的人共处一室呢?”

        “这和出嫁有什么关系?还是你担心她过了病气给殿下?她大部分都是外伤,就算是那种病,也有医女”

        “什么呀!未出阁的,就算是已出阁的,体面人家也是不能跟娼|妓共处一室,是会坏名声的!”

        紫竹眉头紧皱,显然没有研习过这番理论。

        这时白牧先听也从房间里出来,他在内侍省也是学过这些的,主子的身份如何,何人以何礼觐见,何人连觐见的资格都没有,正如她所说,顾婉是没有的。

        他脚下的步子还没有迈出去,赵懿萱已经从他身后冲了出去。

        “别争这个了,府里东西齐全的话,差几个小黄门把澡室烧上,再差人给她抓上药,晚上把她母亲喊过来认一认。”

        “殿下,我们怎么能在公主府里照顾一个娼|妓呢?这事情传出去了你的名声怎么办?”她声音很大,近乎僭越。

        “先别管这些虚的了,我要先确定她是顾婉。”赵懿萱眉头越皱越紧。

        “殿下,这不是小事情!这是女儿家的名节问题!你才见过熙国公家二公子,官家娘娘都那么上心,你”

        赵懿萱不耐烦地侧了头,但是没有看她,“顾婉是在新门瓦肆后边那条巷子里找到的,我们在那儿看过戏,你记得吗?”

        “你在说什么呀!殿下!就算把她送去皇城司收押,也比在公主府里收留她强呀!”

        “我们就离那个地方那么近,说不定那天我们就和拍花子的擦肩而过。被绑走的也可能是你我,你明不明白?你视她为洪水猛兽一点意义都没有!”她看看还在原地的梦夏,愤懑地头也不回的进屋去。

        梦夏怔在原地,她并没有被说服,因为她知道她们每次溜出王府,娘娘或者太子殿下都派人跟着她们,赵懿萱此番泛滥的同情心,在她看来很是虚妄,娼|妓对于她们名门贵女的名节来讲,就是疫病一样的存在。赵懿萱的话像是什么番邦话一样,让她难以理解,让她觉得赵懿萱好陌生。

        她当下紧握着拳头,喘着粗气,躲到了隔壁厢房里。而赵懿萱在屋里踱来踱去,看医女忙进忙出,她几欲进去跟顾婉说几句话,又忍住,让她烦躁不已,不仅梦夏,还有张敦仪。

        张敦仪没有看见暗场子里,顾婉被像牲口一样绑在床上的样子,觉得权贵嫖客是最难处理的事,梦夏也没有看见,她甚至没有看见那些兽性浮在皮肤表面的嫖客,丑恶狰狞,污言秽语。她只看见了满脸劣质胭脂水粉的顾婉,水粉下鼻青脸肿、私密处伤痕溃烂的顾婉。

        但是牧先和紫竹还见过探事厅纸签上的顾婉,父母双全,十五岁卖入陈家,念过书,识得字,懂数术,会算账,十七岁便成为衮国公主府的一等女使,二十岁从公主府消失,从阳光里消失。

        白牧先眼睛跟着她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欲言又止,想上前跟她说话,一直没有找到时机。

        他想说,这个女人长得一点都不像顾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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