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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终化浮生一抷土(叁)


  我出阁那日,倾城共睹。

  大婚随公主礼制,卯时始妆,宫里遣来了数十个嬷嬷服侍我上妆更衣。

  梳凌云髻,戴九翚四凤的凤冠,饰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着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外加蹙金绣云霞翟纹霞披。

  天微亮时便须向父母叩拜辞行,随后入宫跪谢皇恩,遂正宫门宣旨,起身登舆,启鼓吹琐,出宫启程。

  送亲的仪仗盛大,浩浩荡荡得穿过盛街,街道两头人潮拥挤,无人不踮足翘首,如痴如狂,欲要争睹一番和亲公主的面容。

  两道的侍卫扬鞭斥逐,所行之处,钟鼓埙鸣,呼声四起。

  我似在云中般,浑浑噩噩,端坐在软绵的绒塌鸾辇上,手中执着拨云团扇遮住容颜。在五百名宫人仪卫的前后簇拥之下,缓缓行出城门。

  城门外早已侯着鄞国派来的迎亲仪仗相迎,和亲路途甚远,六凤鸾辇换成了金碧奢华的马车,迎亲队伍使向归途,而我踏上的,却是条不归途。

  我不敢回头看母亲那张憔悴的泪容,只能透过翡翠珠帘的缝隙,望着前面蜿蜒不绝的路,绵延无尽。

  从此刻起,我不再是那丞相府里的千金闺秀,而是以赴鄞和亲的瞻庆公主之名,嫁入鄞国东宫,与素昧平生的鄞国太子终守此生了。

  而将来等着我的是何种人生,我无从可知,亦无从可选……

  鄞与晁虽是近邻,可相距也有万里之远,送亲队伍饶是紧赶慢赶,还是费了一月之久才抵达鄞国京都,暂于思陵城外的驿站歇脚。

  依鄞国例律,凡是前来和亲的公主都是暂居驿站歇脚养息,由众臣共商良辰吉日,大婚当日,太子须携十里红妆,随六百名迎亲仪卫,候至城门口迎娶和亲公主。

  而鄞国初定良辰是腊月初五,距大婚之日还有三日。

  一路颠簸劳苦,我已被折腾得疲惫不堪,本以为可以歇上一两日,可鄞国的大婚礼制甚是繁琐冗杂,鄞宫遣来的礼教嬷嬷肃谨严苛,光是大婚流程就将我累得精疲力尽。

  腊月初五,依然大雪,却比晁国的雪来得更为刺骨寒劣。

  容浅说,鄞国的空气性润,故而,冷得噬骨。

  那日,我穿着华丽繁琐而又单薄的喜服,顶着沉重的凤冠,冒着鹅绒寒雪,乘坐鸾辇,缓缓行至思陵城门口。

  太子亓官陵,已在城门口等候已久。

  手上执着的合欢团扇遮住了我的视线,未能观到我那夫婿的容颜,只能垂眸瞧见他绣着五蟒的血红金丝软靴。

  我虽不能看见他,可近身时,周遭的空气立即变得稀薄,本就衣着单薄的我,此时更是如同霜降,冻身冰骨。

  世人皆言,鄞国太子身欣俊美,貌似潘安,文武兼备,堪称全人,可独独脾性暴戾,冷酷如霜,成了他唯一的败笔。

  现今看来,果真如此。

  多日的奔波劳碌早已抽空了我所有的气力,浑浑噩噩之中,我被人引领着,行过一道又一道的繁琐礼节,进宫,跪拜,叩首,行止,肃谨庄严。

  送至东宫时,我几乎是被容浅搀回去的。

  洞房火烛,红衾血帐,厚重的脂粉掩去了憔悴的倦容。

  许是冰雪寒天,我衣着太过单薄,加之一月来的劳苦,身子已然有些吃不消,头昏昏沉沉的,恍惚迷离。

  外头的丝竹管弦之声穿入喜殿,推盏祝酒深宵未歇,我静静端坐于床沿,等待着夫君撤合欢团扇,行合卺之礼。

  旁侧的容浅心细地察觉出我的异样,可无奈碍于孺节礼数,也只是温声安慰道,“姑娘,再等一会,算时辰太子该在路上了。”

  我轻轻点了头,强撑着乏累的身子,挺身端正。

  子时时分,远楼钟磬之声掷声而起,外院喜乐才罢。随后惊觉容浅不知何时已悄然退下,轻盈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近至咫尺。

  寒气逼近,我怔住,未敢吱声,如昼的烛火透过团扇,影影绰绰能瞧见他欣长的身子,似曾熟识。

  终于,他抬手想撤去团扇时,我竟感觉自己的愈加轻飘,眼前一黑,身子不自觉地倒了下去。

  沉下眼的那一刻,我朦朦胧胧地看到一个红衣身影,朝我走来,面模清冷,额心蹙成数痕,单手翻背,轻轻碰上我的额头,顿时,凉意袭来,驱散了额间的燥热。

  那身影,好熟悉,好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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