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参曦
那算命道士离开之后，我便让小仙君坐在刚刚那道士做的位置上。
这一点，小仙君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当初在云山城的时候，我便让他这样做过。
坐下之后不久，小仙君便开口问道，
“刚刚你在那人身上，施了什么法术？”
“也没有什么，就是让人查不出原因昏迷的术法而已。”
小仙君将目光移到我的身上，定定地看了我许久。
我对他举起三个手指头，
“不是害人的，也没有什么后遗症，放心吧。”
小仙君抿唇说道，
“以后此等术法，不可随意使用，若是被人看见，恐遭祸患。”
我点点头，实际上，并没有将小仙君的话听进去。
我们在街边的摊子从上午坐到下午，面前街道上的行人来来往往，中间倒是也有一两个想要算命的，但是都被我回绝了。
毕竟我们的目标不是这些人。
再又婉拒了一个客人之后，听着后者不满的嘟囔声，我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街道尽头。
小仙君看我一眼，然后开始闭目入定。
算算时间差不多了，也应该来人了。
我这样想着，视野之中果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来人东张西望，一脸着急的样子，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他看向我的方向一眼，我赶紧收回了目光，碰了碰小仙君。
“小仙君，来人了。”
小仙君睁开眼睛，正好看见一个人匆匆忙忙地跑过来，扶着面前的算命摊子边喘气便说道，
“仙……仙师，我们……我们家老爷有……有请。”
小仙君抬眸看了我一眼，我朝着他点点头。
……
进了参府，也没有时间好好观赏一下这参家的环境和格局，就被仆从直接请到了一处清新雅致的别院。
院子里面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假山流水，水榭亭台，一旁的槐树下还有一个秋千，面前的建筑是阁楼，和我在地府的房子形状差不多。
二楼阳台的地方挂了一个声音清脆欲滴的风铃，清风一至，随风而动。
这个地方的景色不错，位置也好，向阳向光，看着格局，应该是这参府风水最好的一个地方。
住在这里的人，一定是很受参家重视和爱护的人。
而在参家，除了那个自小体弱受到万千呵护宠爱的小小姐，便没有其他的人了。
我们随着仆从的领路进了室内。
一进去，便是一阵馨香，这股馨香更加验证了我的想法。
我朝着屋内的一盏屏风看去，透过屏风，隐约可见里面站满了人。
领我们进来的仆从汇报了一声，里面很快便想起了“快请进来”的声音。
小仙君看了我一眼，这才举步进去。
屏风后乃是内室，从里面的格局可以看出，这确实是一个女子的闺房。
里面摆了一张床塌，此刻粉色的帘幔垂下，遮掩了榻内的风景，可依稀可以辨别出里面躺了一个女子。
看见我们进来，其中一位中年男子赶紧起身走向小仙君。
“仙师！仙师！求你救救小女。”
还未认真拜见过，便这样确定了小仙君仙师的身份。
看来这人也真是急坏了。
小仙君面不改色，从容淡定地朝着这位中年男子行了一个礼，这才走到了被帘幔遮掩的床榻边。
床榻边还坐了一个垂泪的夫人，满目悲怆，由身边的丫鬟侍女搀扶着，手握着手帕不住地拭泪。
见了小仙君，说了和刚刚那位男子一样的话。
“仙师，求你救救暮儿，我不能再失去她呀！”
她捂着胸口，不住地流泪，好像是受到了沉重痛苦的打击一样。
小仙君透过垂下来的帘幔看了里面一眼，刚开始那位中年男子说道，
“小女今日刚回来便晕厥了，请了大夫也看不出什么异样。仙师，可是……可是小女遭遇了什么脏的东西？”
“不是。”
小仙君说道，
“不是脏东西，只是冲撞了阴灵而已。”
“那……那该怎么办?”
中年男子迫切地看着小仙君，开口问道。
小仙君抿唇，伸手指尖凝了一道术法，柔白色的光穿过帘幔落在里面昏迷的姑娘身上。
这一波操作看得在场的人目瞪口呆，一个个张着嘴巴不知道该有什么动作。
片刻之后，小仙君收回手，帘幔里面便传来了一声细微的嘤咛。
一旁的妇人闻声，立刻激动地去掀那帘幔看那姑娘，满脸失而复得的欢喜和感动。
我和小仙君离开楼阁，迎面而来一阵清凉的风。
“小仙君，怎么样？可查看清楚了？”
小仙君知道我问的是灵丹的事情。
“确实是来自碧海灵山，只是不知道，这姑娘是从何得来的。”
“没事，我们问问就行了。”
“木欧。”
小仙君忽然唤我。
我看向他，只见他清俊的脸庞莹白如玉，此刻抿唇锁眉，透着一丝凝重之感。
“怎么了？小仙君？”
“今日的状况，你都看见了，以后不可随意使用阴术。”
小仙君再三告诫我。
我垂眸不语，刚刚那参家姑娘担忧悲伤的情况历历在目，只是为了想要一查清楚灵丹的事情而让人家遭受这样的惊吓，确实是不应该的。
“知道了，小仙君。”
见我认错的态度诚恳，小仙君便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好心劝告，心中其实也清楚若不是为了那颗灵丹的事情，木欧也不会如此。
此番，他亦有错。
我不知道小仙君此刻的心底想法，想着既然看完了，那便离开这里。
还没有走出这个别院的门，里间的那位中年男子便小跑了出来。
“仙师留步！仙师留步。”
我和小仙君止住步伐，转身看向跑的气喘吁吁的中年男子。
参暮的父亲停在我们面前，微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气息，很快朝着小仙君行了一个端正的大礼，对我们说道，
“此番真的是多谢仙师了。”
“举手之劳而已。”
“仙师救下了小女，贵府无以为报，仙师不如在贵府暂宿几日，好让我们报答一番。”
小仙君闻言，第一时间看向我。
“你不是要查灵丹的事情？此番正是好机会。”
我传声给他。
小仙君点头，
“如此，便叨扰了。”
“不叨扰不叨扰。”
参府将我们安排在东边的一所院子里，离那参暮的别院并不远。
想来参家也是担心参暮再出什么状况，我们离得近一点，好及时救治。
晚间时分，参府的院子里都亮起了灯笼，黑夜笼罩着整个参府，虫鸣的声音不断地从隔壁的草丛传出。
我站在二楼的护栏处晒着月亮，小仙君就站在我的旁边。
夜色中挂着一轮满弧的月，此刻月光柔软似白纱，朦朦胧胧地散下，披在小仙君的身上。
小仙君今日换了一身白色的道袍，站在月色下，迎风而立，颇有几分飘飘欲仙的神秘谪仙之感。
他本就长得好看，此刻衬着这月色，整个人越发地清润俊美，温和雅致。
月下仙人，想来是形容他最为贴切的词。
小仙君将目光落在了远处漆黑的天幕上，眸光清浅平静，辩不清楚他此刻的情绪。
“在天上，有月亮看吗？”
小仙君的目光收回，落在我的身上。
我歪着头看着他。
“有的。”
小仙君点点头。
“好看吗？”
“不好看。”
我：“……”
实在是和小仙君聊不下去了，不过想想也是，天上永久光明，不曾有过黑夜，就算是有月亮，只怕也没有人间来的好看。
我们两个站在夜色中相对无言，中间隔了两三个人的位置。
天空零落地散着几颗星子，夜风轻细，黑色扁扁的影子横到栏杆上。
我低着头，看着自己和小仙君的影子，我们两个隔的距离不短，但是影子，好像就要贴在一起。
我朝着小仙君的方向微微移动了一下身形，直到鼻间钻进了一阵柔和让我舒适的灵气，我这才满意地点了一下头。
小仙君将我的小动作看在眼中，微微抿唇，却并没有说什么。
夜色如墨，清风几许，月华似练，这个时候，要是有人能够吟诗一首，那就是太完美了。
我这样想着，忽然眼角余光扫到了不远处墙头上坐着的一个黑色人影。
在这漆黑寂静的夜晚，那人影坐在墙头上一动不动，看起来有些诡异。
但我作为鬼，却是没再怕的。
“小仙君，那边有个人。”
我悄声对小仙君说道，后者顺着我的目光看去。
我们一同看着那个人影，因着一仙一鬼，气息都极为地内敛，倒也不用担心被这人发现。
那个人影坐在墙头上，借着这朦胧的月光，隐约能够辨认出他的相貌。
待看清楚了，我便有些惊讶。
“公子卿？他怎么会坐在参府的墙头？”
不错，坐在墙头上的那个人，正是昨天晚上见过的公子卿。
他依旧是一身黑色锦衣，面色俊朗冷漠，目光幽邃深沉地像是一块不知冷暖的黑玉，此刻也不知看向何方。
小仙君也随我看了一眼，然后说道，
“参商两府，只隔了一堵墙。”
我有些惊讶，但是看小仙君不像说谎的样子。
商府就在隔壁，那公子卿坐墙头又是干什么？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那个方向好像是参暮别院的方向。
立刻便想到了什么。
这公子卿怕是知道了参暮姑娘的事情，担忧她所以来看看吧。
那为什么不直接进来？
后来又一想到，参暮和公子卿虽自小长大，又有婚约，但到底是还没有成亲，就算担心，也不好明目张胆地半夜三更来探望，传出去，只怕是名声不好。
这个公子卿，倒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
几日后，参府的下人传来了消息，说是自家小姐的病已经完全好了。
我们来到参暮别院的时候，参暮的父母亲再三对我们表示感谢。
小仙君在和他们交谈着，我则是看向了靠在床榻上脸色虚弱苍白的女子。
她在一开始对小仙君道谢之后便再没有开口，而是低眉垂眸坐在那里。
我看她眉眼心事重重，眼底光亮渐失，不由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头。
此时，参暮的父亲正在求问小仙君是否还会有什么后症。
小仙君摇了摇头，参暮的父母亲便都松了一口气。
“参暮姑娘。”
我忽然开口说道，惹得参家三人同时看向我。
“参暮姑娘可是有心事？”
我开口问道，参家老爷夫人诧异地看我一眼，又看向了自家女儿。
参暮摇摇头，对我虚弱一笑，
“多谢仙师挂念，我没事。”
“参暮姑娘，若是心中郁结，该早日舒缓，时间一久，怕是会忧伤成疾。你本就有心疾，就算好了，但是心病不医，更加致命。”
我后面的四个字让参家的老爷夫人霎时间白了脸，他们紧张地看向一旁的参暮。
参暮抿唇，低语道，
“我这条命，本来就不该留着。”
“暮儿！”
参家夫人激动地喝了一声，见自家女儿神情苍白虚弱，眼中无半点光亮，一时间又红了眼睛，颤抖地抱住了自己的女儿，呜咽道，
“我的暮儿啊，你可不能想不开，娘不能再失去你了，娘只有你一个女儿了呀。”
“娘。”
床榻上的女子咬唇，眼眶中也逐渐续满了泪水。
娘两个一同抱头哭泣，一旁的参家老爷也忍不住低头用袖子擦拭了自己的眼角。
我和小仙君相对对视了一眼，皆是默默地退了出去。
“这参家，似乎并不像我们所听闻的那样。”
出了别院，我便对小仙君说道。
坊间传言，参家对这个参暮宠爱有加，因其自小有心疾，更是寻遍了天下名医。
如今病好了，怎么一个两个都不开心了。
还有那和参家亲如一家的商家，这几日，参暮生病，也没见他们来探望。
虽然这几日每天都会看见那公子卿坐在墙头上，可晚上不便来看，不应该白天也不便来看吧。
小仙君听我说着参家的事情，心中虽同样有困惑，但到底是别人家的事情，也不好多加打听。
到时候，我们只需要问到参暮那灵丹是从何处得来的，便可以功成身退了。
参家的那位老爷白日公务繁忙，晚上又不好前去打扰，不好问。
参家的那位夫人虽好一些，但是每日都在自己的院子里念佛经，不涉及到参暮的事情，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好问。
剩下好问的，便只有参家的那位病弱小姐参暮了。
我和小仙君正商量着怎么才能从参暮口中得到消息，参暮便主动来找了我们。
这位看起来弱不扶风的姑娘被丫环搀扶着来我和小小君的院子的时候，我们是惊讶的。
“参暮姑娘，你找我们有事？”
我和小仙君相互对视了一眼，说道。
参暮屏退了院子的所有下人，只剩下了我们三个。
“两位仙师，可否帮小女一个忙？”
帮忙？
“什么忙？”
参暮脸上似有难言之色，但片刻之后，她说道。
“我想要找一个人。”
“谁？”
“我阿姐。”
参暮的姐姐？
我细细地想了好一会，忽然想起参暮的姐姐怕不就是那个说书人口中曾经被送去做质子的参家儿女。
可是不是说这么多年杳无音信，怕是早就没了吗？
“两位仙师定然不是普通人，找一个人，一定很简单的，求你们帮帮我。”
参暮说着，便有些激动想要朝我们跪下。
小仙君一道法力掠过，将她已经半跪下的身子托了起来，在后者惊讶的目光中抿了抿唇。
参暮乞求地看着我们，言语之间，多有些卑微和慌乱。
“我只是想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所有人都不告诉我，连爹娘都瞒着我。”
话语尾声，渐渐带上了哭腔，她似乎在极力地隐忍着，将手中的帕子揪得紧紧地，好像要撕碎一样。
“我才不要这样亏欠地活着。”
我和小小仙君听得越来越糊涂，面前的姑娘哭的很是伤心，上气不接下气，让我有些担心她刚刚好的心疾又会因此发作。
小仙君显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用“这场面就交给你”的眼神示意了我一下，然后便起身走了。
我看着小仙君端得正直平静离开的背影，颇有些无奈。
但实在是没办法，上一个在我面前这么哭的，好像是容杳来着，我那时是怎么解决的？
“姑娘，你别哭了。”
我实在是不会安慰人。
女子的眼泪都像是水和珍珠一样，一串一串地往下掉，看得人心疼又难受。
我只好对参暮说道，
“找！我帮你找！”
“真的？”
参暮立刻收住了眼泪，一双带水的朦胧瞳眸惊喜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
“你先回去，把你阿姐的生辰八字写好了交个我，我到时候施个法，帮你找找。”
“我已经写好了。”
参暮说道，从自己的袖中掏出一张纸递给我。
这准备做的确实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我只能接过，在参暮殷切的目光中打开。
“参曦，庚子年七月十五日亥时生。”
参曦，参暮，这还真是两姐妹的名字，一个朝，一个暮。
我内心叹道，待看见生辰时，却有些遗憾。
七月十五乃是鬼节，此时出生，只怕命途多舛。
参暮自小体弱患有心疾，郎中都担心她活不过二十岁。
而参曦，怕是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哪里会想到此刻我的念头都是一语成谶的。
在收了参曦的生辰八字，又安慰了一下参暮之后，这才转身进入内室。
掠过旁边的屏风，就看见小仙君正襟危坐，一派从容地坐在榻上喝茶时。
我一口阴血便堵在了喉咙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可处理好了？”
小仙君见我进来，微微抬眸，用眼角余光扫了我一眼。
我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极为不真心的微笑。
“自然，不然还等着您老来处理？”
小仙君喝茶的动作一顿，然后垂下了眸子，将茶杯放在茶几上。
“你怎么处理的？”
“还能怎么处理，自然是答应这姑娘帮她找人了。”
“木欧。”
“嗯？”
小仙君看向我，他坐在靠近轩窗的位置，窗外是一株相思红豆树。
这个时候并不是红豆结果的季节，只有绿色的树叶密密麻麻地挤了一树，光影从树叶的缝隙落下，又不少掉在了小仙君的身上。
在这片细碎的光影之中，小仙君神情从容不迫，温和清润。
他开口，说道。
“你可记得在茶楼里那位说书先生先生说的话？”
小仙君忽然问起这样的事情，让我有些疑惑，这和找参暮的姐姐有什么关系吗？
虽心中疑惑，我却还是如实回答。
“记得，参家的那双儿女，一直未曾被找回来。”
“那你可有发现，参府参暮别院旁边的另一所院子？”
另一所院子？
我皱眉思索了一会，然后也点头，
“记得。”
参暮的别院旁，也有另外一座院子，我和小仙君几次经过那里，但是院门都是上锁的，里面是和景象并不知道，但是观风水，虽然比参暮的院子差了一点，但也是个好位置。
“那所院子，一年前曾经翻修过，且有人气徘徊。”
小仙君终于说到了重点。
但是我却内心一紧，那所被紧闭的院子，原来是有人住过的。
能够建立在参暮别院旁边，说明也是参家人其中一位。
可参家不是只有参家夫妇和参暮三人吗？更何况参老爷和参夫人的院子我们都知晓在何处。
一年前翻新过的院子，建在参暮的旁边，要不就是参暮的姐姐，要不就是参暮的哥哥。
原来参家是找到过自己的孩子的，那为什么对外宣称说一直没有找到过？
心中疑惑重重，如今只觉得这参府满是秘密。
就连一连几晚坐在墙头的那位公子卿，都让我觉得不简单起来。
“你可有拿到参暮阿姐的生辰八字？”
“有的。”
“用这个看看参曦的过往吧，或许，我们该遵从她的意愿。”
小仙君将轮回之镜递给我，话语中似乎知晓一些什么，却又好像什么也不知道。
我在上面写上参曦的名字和生辰。
不过刚刚停手，轮回之镜的镜面便亮起了一道夺目的白光。
像以往看很多个人的故事一样，轮回之镜还未呈现任何的画面，我的脑海中便通过轮回之镜更早的知道了这个人的故事。
整个人脑海中的思绪不由一晃，小仙君宽大的袖袍一挥，镜面出现的画面便被他投放在了室内的虚空之中。
出现在我们眼前是一幕十分昏暗的场景，天幕呈现青黑色，一团一团的黑色云团积压在一起，笼罩着下方的都城。
街道上空无一人，萧萧寒风当街吹过，掠起了一抹黄沙尘土。
整座城空荡寂静的厉害，就连皱周边的店家门都紧紧关闭着，只剩下旗帜在外头被风肆意吹刮。
单单只是看这场面，便让人觉得压抑喘不过气，好像山雨欲来风满楼时的黑云压城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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