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温柔的守护
镂空木格子窗户，丝丝月色投射进来，映照出一片水色光亮。
我半坐在床上，黑檀木般的长发披散在肩上，眼神遥遥望向窗外遍布星辰的夜空，玉雕的容颜看不出半点喜怒哀乐，平静得如同一个没有生气的瓷娃娃。
“吱嘎——”
母亲捧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手指拨开床边雪白的纱曼，坐在我的身边。她将我脸颊的碎发别至耳后，目光温柔慈爱的凝视着我。声音轻柔，带着诱哄。
“小世，来，先把这疗伤的药喝了，然后好好睡一觉吧，这样明天伤口就不疼了哦！”
我乖乖的把药喝了，转头迎上母亲关切的目光时，嘴角扯出一个弧度，想对她笑一笑让她放心，但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母亲看着我牵强的表情，初见我回来时的惊喜，现在只化为了满满的心疼与疑惑。
“小世，你这次回来打算留多久？”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现在的我就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独自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舔舐身上的伤口。什么时候再投身那片激烈角逐的丛林，自己也不知晓。
“小世，你这次回来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开心。在外面遇到什么事情了，可以跟母亲说一说。”
母亲握住我的手，不轻不重，掌心的温度，有种让我想要落泪的温暖。轻柔的声音里，带着满怀的慈爱。
“没有，母亲，我很好。”
我试着像从前一样对她笑，母亲怔了一下，眼中划过一丝黯然。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摸了摸我的脑袋，而后在我的额头落下一吻。
“那就好好休息吧。”
门扉合上，而我的屋中却还站着一人。
他沐浴在皎皎月光下，一头及膝的墨发，宛如黑亮的丝绸，流转着思思月华，迷离而炫暝。黑发簇拥着惊世绝容，安静地凝视着我，空灵绰约。
“父亲，我要休息了，你还有事吗？”
他深蓝的眸子，扫了我稚嫩的容颜，严肃的声音，响彻在夜里。
“现在只有你我两人了，不用担心你母亲听到会担心。遇到什么事了，说吧！”
见我缄默不语，父亲上前一步，充满威严的目光，牢牢笼罩着我。“不要想着瞒我，我看着你长大，你有心事我比谁都清楚。”
我把头埋在膝盖里，那原本已经压下去的悲伤，此刻又重新钻了出来，密密麻麻的撕咬着我的心脏。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懦弱的人，但在最亲的人面前，坚强却怎么也伪装不起来。因为他们是我的父母，我血脉相连的家人，在他们面前我永远可以肆无忌惮的哭泣。
我把从进入歆亚学院到与嫚月决裂之间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通通告诉了父亲，父亲静静地听着，挺伫的身躯高颀且伟岸，一身威风凛凛的玄甲衣，在月光中冷芒逼人。
“这样子啊，所以你说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出谷，是因为害怕了，不想再被伤害，而选择了逃避吗？”
俊逸伟岸的身姿，宛如挺拔的山峰。
父亲的语气很淡，听不出丝毫的责备之意，却轻而易举的揭出了我自己都还没有发现的软弱。我张口想要告诉他我没有，话到口中，却连自己都不信。
其实，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坚强啊……
心被伤了，还是会痛的。哪怕连我自己都觉得这种痛毫无意义，甚至可笑至极，可她却又是那样真实的存在我的心间，撕咬着我的勇气。
“懦夫。”轻飘飘的两个字，却让我的脑子轰得炸开，炸得一片混沌。“你还记得那天晚上你是怎么和我说的吗？你不是坚持出谷，哪怕失去一切，一无所有，都无怨亦无悔吗！现在呢？区区一段友情的告终，就把你当初的雄心壮志全都给吃了吗！”
“如果你因为想念我和你母亲才回来的，万花谷，永远是你的家，但若你是因为逃避现实，而避之不出，万花谷，绝不容你。”
“要战胜一个困难，首先第一件事就是面对它。如果你所经历的事让你觉得痛苦，那就更要直面这种痛苦。等到以后你就会发现，现在你所经历的，都没什么大不了。正是因为有了这些痛苦，你才能成长为最坚强的模样。”
“强者之路，只进不退。我湮苍漠的女儿，绝不是个孬种。你若真当懦弱至此，便不配为我的女儿。”
我凝视着那双浩瀚如海的蓝眸，那是与天空的澄澈不同的蓝，比海更深，包罗万象。碧蓝的眼波，蕴蓄着难以言尽的无上尊贵。
我的父亲疼爱我，却从不溺爱。他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仁慈与严厉从来都拿捏的无比精准。固然他的话直白的近乎冷酷，但我却能感受到他漠然话语背后的麈尾之诲。
我捏紧了自己的双拳，无神的眼睛里有星光在闪烁，越来越亮。是谁在我的眼睛里点亮了火把，让我那颗在暗夜中航行的心破开重重迷雾，找到了归途——
是父亲！
心里的黑暗仿佛破开了一个口，涌进了越来越多的光明。
父亲替我撵好被角，关上帘灯，徐徐离开的高大背影，一袭华丽的玄袍，充满了慑人的魄力。经历了岁月的洗礼，他的身上沉凝了更多的风霜沉稳，尽显霸烈风华。看透人心的敏锐，泰山崩顶不形于色的冷静，我，也可以像父亲一样优秀吗……
会的，一定会的！
我是湮世，是他的女儿。
我有我的骄傲，有不容他人质疑的天赋。
泯天绝地——
涅磐而生——
傲世而行——
我若是鲲，定要遨游四海；
我若是鹏，定要盘旋九天；
我若是虎，定要称霸丛林。
我，是王！
……
清晨四点，天还未亮。我提着一叶莲灯，踩着厚实的草叶，木阁北方的那颗梧桐巨木走去。
点点萤火虫，在草叶中飞舞，像是一盏盏小小的宫灯，忽明忽灭。繁茂葱郁的植株散发出一股我熟悉的草木青香，叫我心中一片宁静。
几年未归，万花谷的幽静从未变过。
到了，我抚摸着梧桐树的树皮，并未像往昔一样跳上树的顶端，而是
挨着树干缓缓坐下。一头及腰的墨色发丝，在风中飘逸着月华的光晕。玲珑琼鼻下一张嫣红如罂粟的丹唇，勾起淡淡的弧度。优雅不失灵动，柔美却不带柔弱。
“和我说话好吗？”
轻软的嗓音，带着几分祈求，幽幽响彻而起。空气里，除了风吹过时的飒飒之声，并无半点动静。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的……”
从小到大，我总是时不时的感觉到，身后总有一道温柔似水的目光跟随着我。他隐藏得很好，但我还是发觉了。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但那道目光总是让我感觉到心安，让我觉得，我并不只是一个人。
树的另一边响起了窸窣之声，我微微侧过头，瞄到了一片黑色的衣角。随着他的出现，空气中溢着一股浅浅的梵香，有安定人心的澄净与温和。
“你说吧，我听着。”
那人的声音似是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听起来有些失真，但依旧好听得如同被上帝吻过一般。
单凭声音，就让我想到了春雨菲菲的樱花林，弥漫着朦胧的水雾，有着让人心旷神怡的缥缈。
他既然不出现在我的面前，那一定也不想让我看到他的样子吧，思此，我又转过了头来。
“八岁那年，我第一次出谷的时候就知道，外面的世界人心是很复杂的，没有谁会像父亲和母亲那样，纯粹的对我好。所以在决定踏着红尘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做好了与人交恶的准备。”
“进入歆亚学院，我第一次对朋友这个词有了了解，也有了想法。我的第一个朋友，我们的友情只维持了两年，便以那样惨淡的方式告终。我不知道是她错了还是我错了，我分不清楚，想不明白……我只知道我很伤心，我们不是朋友吗？是朋友的话，为什么她会说出那样的话？如果连这样的感情都不算朋友的话，那真正的朋友到底是什么……”
“我们曾经错过一次日出，改成下次再看，约定的誓言还未兑现，就败给了诀别……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啦！不管以前是什么，我真心相待，她却以毒相邀，算我傻！但是，这杯毒酒，我迟早会还回去。”
……
第一次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卸下了心防，讲这么多的话，却没有半点心理负担。或许是因为我不认识他，所以即使都说给他听，也不会对我有什么影响，有什么所谓。
倾吐果然可以改善人的心情，说完之后，我感觉心里积蓄的郁气，顷刻间便一扫而空了。
那人沉默了半响，忽而开口。“那以后，你还会与人交友吗？”
“会。”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不会因为一次的失败就否定了所有，但是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以为彼此无可替代。心是很脆弱的，以后我会将它好好保护，不会再轻易将给任何人了。”
这是我从嫚月身上唯一学到的东西，是她教会了我——善良与天真是要付出代价的。
男子似乎笑了，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那双金色清亮的眸子，犹如一汪清冽的泉，涟漪了前世今生的暖色。
“你是个很好的女孩，总有一天，你的身边一定会聚集很多可以交心的挚友。”
“不用很多，我不贪心，只要一个，便足以。”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这个……”
我摇摇头，一时还拿不定主意。如雪香肤粉光若腻，黛眉染娇星眸流媚。卷翘的睫羽，沾染着丝丝银色的光晕，衬着魅惑人心的水蓝剪瞳，美得惊人。
“如果还没想好的话，那就去这个地方吧。”
他递过来一封信函，也正是这个动作，我看见了他的手。秀窄修长，骨节分明，丰润白皙却又不显女子的阴柔。指甲盖泛着珠泽，迷人的新月镶嵌在其中。
我仿佛听到了泠泠的琴音在他的指尖跳跃，这像是一双天生就用来抚琴的手，绘画的手。
见我半天未曾接过，男子轻咳一声打断我的出神。意思到自己竟然看别人的手看呆了，我心里有些尴尬，一张完美无瑕的小脸，染上了樱桃般的色泽。
我一把接过，简单端详了一下。信函上面的蜡封形状看起来有些眼熟，正想问他这是什么，一转头，身后已经空无一人。只留下一点若有似无的梵香，证明他曾经来过。
我抬头望向渐渐显露鱼肚白的天空，脸上浮起如莲的笑容，尽显诗韵斑驳的姿态。天生丽颜，赛过点过的妆容不知几多。
听说帝星的旁边，总是会有一颗守护星默默的守护着它。正是因为有了它的存在，那些灾星才无法靠近帝星。
我虽然不是什么帝星，但我想，我已经找到了，属于我的那颗独一无二的守护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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