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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伽期如梦,逝者如斯


  楼欲倾并未喝止,任她这般旁若无人的笑着,他自以为还算是个知礼,且宽容之人,她要笑,便由着她笑。

  笑声间歇,归于寂静。

  飞琼突然变得异常平静,定定的的凝视着他,哑着嗓子道:“动手吧。”

  “想死?”

  飞琼愤怒道:“你如今已经得偿所愿成了九夷之主,还想如何?”

  楼欲倾不怒反笑道:“你想见本君,本君饿着肚子步便让你见了。本君方才步行而来,还同你聊许久。如今你还未说点本君爱听的便想着寻死,竟还妄想让大老远跑过来的本君做你的屠夫,你行事这般随性,是不是觉得本君好欺负?还是说,你真当本君是招之则来挥之即去?”

  是了,诛七君,却独独将自己活捉,看来这姓楼的必有所求。可如今她法力尽失,死都成了奢望。

  飞琼冷笑道:“我实在不知,你如今还能在我这个废人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好处谈不上,用处到还有。本君既然了了你的愿,那么你也当了却本君之愿,这才公平,不是吗?”

  同阶下囚谈公平?飞琼嘲讽的剜了楼欲倾一眼。

  便瞧见楼欲倾右掌朝自己心口虚空一吸,一枚拇指大的血刀便浮于掌心之上,血刀观起来没有任何出奇之处,却让人不敢小觑。

  楼欲倾撇了一眼飞琼,面无表情的指着掌中之物,漠然道:“你可识得此物?”

  飞琼愣愣观了半晌,迟疑道:“这,这是……朱砂?”

  楼欲倾道:“你果然是认识的。”说罢,五指一合,朱砂顿时消食的无影无踪。

  飞琼不解道:“这朱砂怎会在你身上?”

  自打前代修罗女君伽梦命归归墟后,朱砂再也没有出现过,再见朱砂竟是在楼欲倾的手中。飞琼突然明白了什么,惊恐道:“你……你与伽梦是何关系?”

  飞琼似是受了惊天霹雳,突然清醒,一副撞了鬼的模样,扯着嗓子鬼叫道:“你……你是伽梦的儿子,原来你是伽梦的儿子,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他一飞升便成了修罗族的族君,怪不得,他与苍龙族息战后,第一件事便是灭了玄夷一脉。

  飞琼失落之极,不甘心道:“从前败给伽梦,如今又败给她儿子,时至今日,方知我飞琼竟能失败至此。”

  飞琼神情复杂,陷入了深远的回忆中。

  朱砂,这偌大的四荒四海就只此一枚。

  东荒修罗族,有一宝物,名为朱砂,朱砂乃是一件天地初开之际,于偶然间得了造化形成的大法器,能化虚为实,化实为虚,危机之时可遮蔽天道,化险为夷。

  其中,更有历代修罗王毕生心血烙印,可保修罗族传承万代不灭。此物被历代修罗王嵌于额间,形似一点朱砂痣,以此得名。

  修罗族不同于其他族群,修罗人生而丑陋,但修罗王族之人,男则俊美无比,女则妖异非常,此族之人体格健壮,极为擅斗。而朱砂,只有王族中血脉最为纯净者,方能继承。如此,得朱砂者便为修罗之王。

  话虽如此,但自上一任修罗王伽梦莫名亡故,朱砂便下落不明,修罗族群龙无首,只得族中长老主持大局,这一持续便是万年光景。彼时,修罗,苍龙二族恶战频频,苦不堪言,直到楼欲倾出现终结了这一局面。自那以后,修罗族虽未立他为修罗王,却对楼欲倾言听计从。更何况世人皆知,上代修罗王伽梦并无后人,故此,从未有人将他与伽梦联系起来。

  直到今日,飞琼又再次见到朱砂,被楼欲倾嵌在心口的朱砂。

  飞琼恍然,原来如此。

  当年修罗王伽梦艳名一方,得各洞天神国仙家神君倾慕。彼时,飞琼尚为阳夷少君,而飞琼自幼时便喜欢缠着玄夷上君家的三少君忘澜,跟在他屁股后头叫着忘澜哥哥。

  玄夷上君育有四子三女,其中三子忘澜,并非上君所出。

  一日,玄夷上君夜雨游园,于幽篁宫外,月华树下发现的一男婴,男婴被神光笼罩,不为外物侵袭,细雨蒙蒙,天降神子,玄夷上君推演其来处不得。

  忘澜生的极为灵动,上君突生怜意,感其存活不易,故将他收养为子,视如己出,取名忘澜,行三,世称玄夷三少君。

  忘澜其人自幼聪颖,颇为上君宠爱,生得一副好皮囊,对付起女人来,可以说更是游刃有余。他常游走于花丛之中,处处留情,久而久之便成了其中老手,浪荡之名四荒皆知。

  忘澜其志,不在修行问道,更不在建功立业,而在乎儿女情长,立志阅过百花,品罢千山,做个四荒四海,名副其实的情圣。

  传言那时总有其他仙家提着刀枪法器,带着自家妹妹女儿,杀进幽篁宫兴师问罪,却又耐不住忘澜一番周瑜打黄盖的无赖说辞,便不得已而作罢,如今那些仙家的女眷大都做了妇人,有的已是儿孙满堂,但只要提及这档子事儿,无不捶足顿胸,破口大骂。

  奈何多情总被无情恼,他偏生在伽梦这碰了钉子。

  伽梦虽芳名远播,却是个出了名的冷情之人。于伽梦而言,最不差的便是爱慕之人,更何况还是个臭了名声的少君,自然更不会放在眼里。

  故而,忘澜这个多情篓子终于碰上了对手,回回碰壁不说,就连做模做样下了拜贴前去,也没见着本尊。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这个玄夷三少君,还真极不要脸的秉着坚韧不拔,锲而不舍,死缠烂打的的精神与招数,见到了人,自那以后便无时无刻的对着伽梦献着殷勤。

  而这充满虚妄与征服欲的殷勤,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一种爱而不得的习惯,忘澜从此一遇伽梦误终身。

  伽梦冷情,但不绝情,兴许是长久的殷勤,变成了一种陪伴的习惯;亦或许是,忘澜这个情场不败的老手死缠烂打的招数奏了效,伽梦竟接受了他,还昭告四荒四海,不日便会提亲阳夷,将忘澜娶回修罗做男后。

  此昭一出,四荒哗然,徒然间,竟有许多芝兰玉树的男仙寻到东荒,想要与忘澜一剑生死。

  更有甚者,鱼龙国神子,自幼对伽梦十分神往,听闻此讯,操起自己的法宝烈火流星锤,火急火燎腾云到了东荒,扯着嗓子,对着忘澜便是破口大骂。说他堂堂一届玄夷少君,竟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言语之中用尽了生平所学,怎料忘澜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证明他就是个可以为了伽梦不要脸面的小白脸,高兴上门吃自己女人的软饭,气的神子当场吐血三升,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被手下一路抬回了鱼龙国。

  而那些被祸害的女仙子闻讯,个个哭断了肠。可女仙家中的长辈,闻得此讯,不顾家中都快哭断气都儿孙,仰天大笑着拍大腿叫好。

  苍天有眼,终于有人将这个祸害收了。

  在那段日子里,隔三差五便有洞府秘境的仙家嫁女办酒席,十分的热闹。而那些出嫁的女仙子,正是之前黯然神伤还没醒过神的断肠人。待到她们醒悟过来,自己早已成了妇人,更有甚者,其孩儿已然呱呱坠,迷迷糊糊便做了母亲。

  但若说起其中神伤者的第一人,那非打是小便喜欢忘澜哥哥的飞琼莫属。

  往常忘澜再如何流连花丛,飞琼都明白那些儿戏当不得真,虽心有不喜,却无可奈何,日子一长,便麻木了,也就不放在心上,随他去了,她坚信等她长大,到了待嫁之龄,忘澜哥哥有朝一日终将会成为自己的夫君。

  但一到伽梦这,她慌了,她有恨,有不甘,有不信,有手足无措,更多的是力不从心,无可奈何……

  那一刻,飞琼似乎觉得自己悄悄珍惜了许多年的宝贝被人抢走了,丢了宝贝,这天便塌了。

  伽梦与忘澜的婚事定于八月初九,那是两人初次相逢的日子,飞琼闻讯,黯然销魂。

  不料,数年之后,却又听闻,忘澜与伽梦在婚事前夕双双离奇失踪。

  此时,伽梦已孕七月有余。不日,便传来二人灰飞烟灭的的消息,一同亡故的还有那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

  时隔多年,纵使此事被岁月长河所掩埋,而那个男人,飞琼依旧忘不了。

  真心喜欢一个人,就会把他放在心尖儿上,即使岁月蹉跎,那个人音容笑貌日渐模糊,可他依旧还是在心尖儿上。而忘澜的音容笑貌,在飞琼心中竟是依旧清晰如故。

  思及此处,飞琼望着面前男子,楼欲倾虽与伽梦、忘澜二人无相像之处,可这皮相确实生的顶顶的好。

  飞琼望了望朱砂,声音沙哑道:“你想知道什么?”

  楼欲倾突然神情一紧,十分严肃道:“本君想知道昔日的修罗王伽梦,与那玄夷三少君忘澜是命往归墟的?”

  飞琼闻言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那神情中还夹杂着复杂的恨意,讥讽道:“此事我也不甚清楚,不过照着忘澜行事,骗了某位仙家女眷的美色,被打得灰飞烟灭也不足为奇。”

  死者为大,可这飞琼竟敢如此侮辱自己的父亲,楼欲倾当下蹲下身子,一把揪住飞琼的毛发,恶狠狠道:“你莫要故意试着触怒本君,否则本君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飞琼被抓的生疼,看着尽在咫尺的俊颜,面容扭曲道:“他二人身故,一直便是一桩未知之谜。”说着十分悲愤道:“我即使与忘澜有旧,你缘何相信我能知道这些?你那母亲就是个狐狸精,害人害己的狐狸精!”

  飞琼越说越疯癫:“狐狸精,死的好……哈哈哈哈哈哈哈……死的好!”

  楼欲倾原本想着,事情过了万年,此事逐渐为世人所遗忘,但终究还是有些人始终记得,还会有迹可循。

  原来,到头来都是徒劳。

  飞琼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巨大的链条在水面上溅起两条水花,盛怒之下的楼欲倾反而冷眼的观着眼前的这一切。

  他突然道:“炽鸾上回被你施了往生咒,恰巧本君身边有个仙娥也会施往生咒,更恰巧的是此女触了本君的逆鳞,你猜本君该如何处置的?”

  闻言飞琼突然神情莫名,一言不发的盯着楼欲倾。

  “起初,本君还想不明白,此女为何那般心甘情愿的离开玄夷,往云梦泽一去就是百年。后来瞧见炽鸾身上的往生咒,本君顿时豁然开朗。本君记得阳夷上君飞琼,你的元神便是朵紫色的萝芙花。而本君的那名仙娥,其元神虽说是朵红色的鸢尾花,但她的名字偏生叫做萝芙。另外本君还记得,你阳夷一脉,原本就是些得道的仙草花灵。”

  楼欲倾突然顿了顿,轻飘飘的问道:“你说巧不巧?”然后又自问自答道:“真巧。”

  飞琼突然激动的尖叫道:“你将萝芙如何了?楼欲倾,你将萝芙如何了?”

  “如何了?自然是无颜存世,前些日子便自尽了,你是不知道那多枯萎的鸢尾花有多美,只是可惜,她被风轻轻一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惜啊!真是可惜!”

  飞琼一直以为萝芙藏的很好,这世上不会再有第四人知晓她的身份,没想到,没想到啊!她一瞬好似苍老了许多,面上竟生出了深深的沟壑,哪还有当初半分妖娆的模样。

  失望,谈不上,楼欲倾最初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若辛密这般容易被剥开不可告人的外衣,哪还能被称作是辛密呢?

  楼欲倾自嘲的笑了笑,转身离开了暗牢。

  飞琼绝望的拉扯这链条,泪水绝提,又哭又笑,声嘶力竭的叫道:“朱砂随历代主人之意化形,代代相传,种于眉心,而你这朱砂竟然不仅见不得光,种在心上,还是一把血淋淋的刀,哈哈哈……楼欲倾,你此生注定不得圆满!”

  “哈哈……”

  楼欲倾面无表情,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一弹指,身后笑声戛然一窒。

  一代女君,阳夷上君飞琼,便这般陨落了。

  此行,他终究还是做了回屠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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