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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弃城而逃表兄妹


  大宋发兵南下以来,第一次遭到如此坚定的抵抗。宋兵死伤百余人,虽然大都是自相残杀而亡,并非江南国的兵士所杀,终归是挫了锐气。

  曹彬奉命统领前军,樊若水辅之。二人将两败俱伤的残兵合为一处,在池州城外安营扎寨,一耗便是五日。在林卿砚提出要攻其不备,再挫宋军之时,皇甫继勋却摇了摇头:

  “五日前一战告捷,本因宋兵起了内讧,被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如今曹彬统率前军,两军合心,虎踞城西。再与之相抗,便是自投罗网。”

  林卿砚解释道:“宋廷担心战前生乱,并未给郑宾定罪。曹彬虽合军一处,郑宾旧部中仍有许多人不服,敢怒而不敢言。曹彬性子刚猛,打仗确是一把好手,却不知安抚人心。宋兵看似整军,实则分心,分心则乱,此乃一者。”

  “经五日前的那一战,宋军中伤者甚众,士气低迷,就连曹彬自己也身受外伤。他之所以迟迟不攻城,也是为了养精蓄锐,振作士气。士气低,伤者众,此乃二者。倘若置之不顾,任由曹彬屯兵城外,一旦他齐整军心、振奋士气,池州危矣。”

  皇甫继勋听完林卿砚这一番话,心下大骇,面色只作如常,“若我没记错,林贤弟这是第一次遇着战事罢?你有所不知,战场上的变数有很多,军心士气都只是其中之一,更重要的是,宋强我弱,这兵力的悬殊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一旦正面交锋,于我军没有任何的好处。既然曹彬屯兵城外迟迟不攻,本将决定下令,命池州兵士自东门而出,一日之内撤离完毕。”

  “皇甫兄这是要,弃城?”

  皇甫继勋皱了皱眉,心道此人也太不会说话了,“有甚么不妥吗?”

  “且不说城池何其宝贵,轻易不得让人。便试想宋军不劳而下池州城,势必士气高涨,五日前的那一场胜仗便失了意义……”

  皇甫继勋不耐烦地打断了林卿砚的话:“五日前的那一战,本就是为了拖延住宋兵,让我军得以全身而退,又怎么能说没有意义?林贤弟休要再说,我心已定,来人!”

  “末将在!”

  “传令池州军,自东城门秘密撤出向铜陵行进,切勿惊扰敌兵,一日之内全军撤离完毕!”

  林卿砚立在原地,看着皇甫继勋发号施令后,转过身来对他露出一抹轻笑,他觉得心底一寒,才恍然明白过来——那是一个胜利者露出的微笑。

  不知甚么时候,皇甫继勋已然将他视作了对手。

  同为一代名将之后,皇甫继勋子承父业,成为了高高在上的将军,统率千军万马。而林卿砚归隐三年,成为了不折不扣的草民白丁。对于皇甫继勋而言,如今这个草民还来教他这个将军行兵打仗,简直是笑话!偏偏之前让林卿砚这种人歪打正着赢了一仗,他绝不能再给林卿砚这样的机会,若这小子运气一直这么好,岂不是要爬到他的头上去了?  

  他自小就是大将皇甫晖之子,享尽衣食用度、褒扬荣宠。十七岁那年,他也参加了后周攻唐的那一场大战。在那场大战中,爹爹被擒身死,姑姑战后失踪,他一下子从少将军被擢升为了将军。擦干眼泪,他便也觉得自己是担负得起这沙场万钧的了。

  那时的他觉得,自己可以成为、或者已经是爹爹那样的肩负一壁江山的凛凛大将,当他拾起父亲遗落的长戟,打算大干一场的时候,唐元宗李璟急令镇海军节度使林仁肇从建阳赶赴淮南抗敌。林仁肇自此成就了功名富贵,成为一代战神。

  现在林仁肇死了,终于轮到他大展身手的时候,又冒出来一个林卿砚。他绝不能让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坏了他的大事!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看着林卿砚一脸凝重地迈进门槛,赵攸怜立时感觉到事有蹊跷,忙起身迎了上去,“怎么,皇甫继勋不肯出兵?”

  看着女子焦急的模样,林卿砚想起皇甫继勋或许是她母家那一头最亲的亲人了,遂不忍破坏皇甫继勋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没甚么,皇甫将军认为,硬拼终归不是长久之计,所以还是趁宋兵自顾不暇之时,先行撤离保存实力。”

  赵攸怜对兵法战术本就一知半解,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可你之前不是说……”

  “是我不及皇甫兄思虑周全。”

  “你不如他?”赵攸怜忍俊不禁,“难得见你谦逊一回。”

  “嗯?”男子上前一步逼到她身前,“难道我在你眼中一直都是骄傲自大之辈?”

  “纨绔风流的留守府少爷,名镇建阳的林氏武馆馆长,你做甚么事都低调不起来……”打量着他的脸色愈发难看,赵攸怜莞尔一笑补上了后一句,“不过,你做甚么事都有自己的道理。”

  “这话我听着舒服!”

  林卿砚咧嘴笑着,作势要揽女子入怀,却被她给推住了,挑眉反问道:“所以,为何皇甫继勋不采纳你的计策,而要弃城而逃?”

  “我不是说了吗,就是……”

  “行了行了,想从你嘴里听一句真话真是太难了……”

  赵攸怜一把推开他,摇头叹着径自走到衣柜边,开始打点行李。林卿砚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熟练地将一件件衣服叠成豆腐块放在包裹中,他有想帮忙的心,奈何怎么也插不上手,索性又动起了嘴皮子。

  “虽说你不想与皇甫兄相认,免得暴露身份。可是若教他见了你这张脸,势必会起疑。眼下池州兵弃城后乃是奔铜陵而去,我们便不与他们同路了罢?”

  赵攸怜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依旧忙着收拾包袱。

  “那我去和大伙说一声?”

  “嗯。”

  林卿砚转身出了屋——皇甫继勋这样的人,日后还是敬而远之罢。

  他们建阳来的这十几口人都被池州太守安排在了自家府邸的一处院子里暂住,当下林卿砚一声吆喝,众人利索地收拾了行李,一起望府外走去。

  奈何天不遂人意、冤家偏偏路窄,在太守府前庭,与正往外走的皇甫继勋狭路相逢了。

  皇甫继勋知道林卿砚带来一帮手下,也知道其中有男有女,却不知道他带的人里有一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更要命的是,这个女人竟然……竟然像极了他的姑母——那个虚长他几秋,做事雷厉风行,除却那样貌与身段,哪哪都像男人的皇甫二小姐。

  于是,他那双眼睛如同长在赵攸怜的身上一般,毫不避讳地投出专注的目光。

  众弟子不明就里,看见这甚么将军这么直勾勾地望着他们师娘,不由得生怒,杂岁更是直接撩起袖子挡在了赵攸怜的身前:“看看看!看甚么看啊!懂不懂君子之礼啊!”

  “大胆!”皇甫继勋身后的副将怒叱道,“竟敢对将军无礼!”

  “杂岁,退下。”林卿砚心知皇甫继勋已然对女子的身份起了疑,唯今只有与他说个大概,让他念在兄妹之情不要声张,才是最好的办法。

  “师父!”杂岁忿忿不平地瞪着皇甫继勋,压低声音,“你看他那双狗眼一直瞧着师娘,真是岂有此理!”

  “哎哎,师兄师兄!”姜楠从后头走了上来,揽过杂岁的肩膀往回带,一面低声道,“看你家媳妇儿了?你师父都不急,你急甚么?”

  “姜师弟!话可不能……唔……”杂岁话还没说完,就被姜楠捂着嘴给拖了下去。

  林卿砚上前半步,微微侧身挡在赵攸怜的前面,截住了皇甫继勋的目光,“皇甫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皇甫继勋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转身步入前堂,他的手下亦步亦趋地跟上,守在了门外。

  “尚佯,你先带大家出城,在西城门外五里的那个石亭等我们。”林卿砚同彭尚佯交代了几句,牵过赵攸怜的手进了前堂。

  “要说了吗?”赵攸怜紧紧地拉着他的手,显得有些局促。

  “放松些,交给我。”林卿砚偏过头对她耳语了一句,抬脚迈过了门槛,身后的门随之关上。

  皇甫继勋高居座上,堂中的下人已经被驱逐一空。

  “林兄弟既然看出了我心中疑惑,想必已经想好了解释之辞了罢?”皇甫继勋的目光再一次落在女子的身上,似是不可置信般,“二十年前周唐交战,滁州一役后我就没再见过我的姑母皇甫罗。饶是如此,我依旧记得她二十年前的风华——与这位姑娘,一般无二。”

  林卿砚能感觉得到女子的手心冒出了汗,还在微微地颤抖着。她并不是害怕在皇甫继勋的面前承认自己的身份,而是时隔三年,再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皇甫罗”这个名字,而且这个人还是她的表哥……三年前那被血染透的山道再一次浮现心头。

  他将掌心里的手握紧了些,嘴角上扬:“是了,许多人都这样说。阿佑的确和她的娘亲生得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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