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温柔泥沼》by识栖
2022年3月22日独家首发于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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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一团绒状的云朵孤零零悬在落地窗外头，顶端的部分似乎是向西沉的太阳借了些余晖，被染得金赤交融。
一阵舒爽的秋风透进了屋子里，把木桌上一沓涂涂改改，有些凌乱的手稿吹得翻起了一半。
潘清让立在落地窗前，仰头望着天上那朵云裹挟着霞光缓慢地下沉。
左手掌上绕着的两圈菩提念珠，在随着她手指地捻动发出有节奏的碰撞声。
“吹火煮鱼倾浊酒，半归斜日照黄昏。”
每每这样的时刻，潘清让就又想起了这个诗句，或者说是这个让她憧憬的画面。
原本正沉醉在微风和斜阳带来的舒爽之中，街道那头忽然传出一阵引擎轰鸣的声音逐渐靠近。
潘清让蹙了蹙眉头，已经将工作室安置在闹市之外，却还是依然没能避免这样的杂音。
她刚刚准备转身走回座椅上，一辆黑灰色的机车准确地停在了她工作室一楼门前的台阶下。
车上的人双腿一放便轻松地支在地面将车子固定住，紧接着，他将头盔上的镜片掀了起来，先是看了一眼面前建筑物的门牌和店名，然后脱下右手的手套取了一张小卡片捏在手里看。
再三比对后，那人才从车子上下来，将头盔从脑袋上取下夹在左臂和腰间。
这时，站在二楼的潘清让才勉强看见男人的脸。
一张清隽又柔和的面庞，衬在简洁的三七分短发下，虽然不太能看清五官，但这样的出场方式，加上修长的身材和一身干净利落的穿搭，丢在人群里已经足够亮眼了。
男人一步一步迈上台阶朝她的工作室里走，潘清让却没再多看。
毕竟，这样打扮的人，还是个年轻男人，怎么看也不可能是她的客人，要么是走错的，要么是小助理新搭上的。
她端起右侧的咖啡抿了一口，继续仰头望着让人心神宁静的晚霞。
三五分钟后，她身后的屋门被敲响，伴随着敲门声的还有助理周恬细嫩的声音：“姐，取苏阿姨的衣服。”
听见周恬的话，潘清让不自觉动了一下眉毛。
从半小时前她站在窗前开始，进入工作室的只有刚刚骑机车来的男人，也就是说，现在来取衣服的也只会是他。
而苏阿姨是工作室的老客人了，她的单子一向都是由潘清让亲自负责，也是由苏阿姨亲自来取。
今天忽然换了个生面孔，还是跟向来清雅的苏阿姨这么有反差的人，潘清让心里不免疑惑。
她简单地应了一声：“嗯。”
屋门随后被打开，男人跟在周恬身后往里进。
潘清让侧身朝着右边的人台走，树荫缝隙里的一丝日光钻进屋子，恰好落在了她的侧脸上，白皙的皮肤瞬间晕染成暖黄。
脑后的头发原先被她随意一绕，用一根墨绿色的铅笔牢牢盘住，但右侧的几缕碎发此刻却跟随她低头的动作扫到了脸颊上，她又迅速抬手将其揽到耳后。
她将左手捏着的那串白翠相间的手串随意绕了几下，缠成五圈环在了手腕上，然后伸手小心翼翼去取人台上的藕色真丝提花旗袍。
取下后，认真在铺着软垫的桌上打包好，潘清让才提着印有‘三清坊’logo的纸袋递到周恬手里。
周恬接过袋子满脸笑意地回身对着男人说道：“单据。”
男人点了一下头，低头从外衣口袋里取出了折叠整齐的订单凭证递过去。
核验无误，周恬将旗袍交给了男人。
“谢谢，麻烦了。”
男人简短的一句回应，声音却有一种昆山玉碎的美感。
原本始终没抬眼看他的潘清让，此刻终于寻声看了过去，但视线里已经只剩下一条正在缩小的门缝和一个黑色的背影。
她回身折到落地窗前的吧台上去端自己的杯子，一楼门前的摩托车旁人影晃动，是周恬已经送着男人去到了那里。
男人闷头要将手里的纸袋随意塞进黑色的背包里，周恬满脸急迫，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
片刻后，男人只能有些无奈地吁了一口气，然后将手里的纸袋像是挎托特包一样挂到了右肩上。
他已经戴好头盔和手套发动车子要走，周恬却还站在原地说着什么。
潘清让疑惑地看着下面的两人，以为是旗袍出了什么问题在交涉。
半秒后，周恬掏出手机打消了她的疑虑。原来是小助理海王本性又犯了，想要追着人家扩充鱼塘。
潘清让摇摇头，端着杯子回到椅子上坐下，然后开始埋头继续画着手稿。
刚画了没两笔，外头噔噔噔的高跟鞋声音又窜进她的耳朵里。
这次周恬连门也没敲，径直推门走进来，眉飞色舞地就开始自说自话。
“想不到苏阿姨竟然有个这么帅的儿子，就是太冷了，问他要微信，一口就回绝了。”
说到这里，她有些失落，半秒后又自我安慰道：“不过这也能说明，他不是个四处留情的人，是吧，清让姐？”
潘清让没抬眼看向她，也实在不明白才接触了几分钟的人怎么就能让她那么激动。
她随口说道：“你怎么就能确定人家是苏阿姨的儿子？”
周恬撇撇嘴，“倒也不是确定，就是觉得五官很像。”
似乎是又回忆起男人的脸庞，周恬开始两眼放光，“特别是那双眼睛，简直过目难忘，摄人心魄。不过……我记得苏阿姨说她儿子是医生，刚刚那人的样子确实不太像医生。”
有些不想再听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潘清让轻轻吸了一口气，微笑道：“恬恬，我还在忙。”
意识到给老板造成了打扰，周恬鼓了一下双腮，有些难为情地呵呵笑了两声，然后快步退出了屋子。
深夜，除了道路两旁的路灯和潘清让办公室里的顶灯，其余建筑物里的灯火已经尽数熄灭。
她将手里的笔放到一边左右晃了晃脖颈，然后又双掌交握用力朝上伸了个懒腰，这时才点亮屏幕看了看时间，凌晨两点半。
这份折磨了她好几个星期的设计稿终于绘制完成了，驱车回到家里进行了简单的洗漱她便将自己捂进了被窝里。
一直到两天后的清晨，她才捏着一块三明治重新出门。
午后，她俯着身子趴在木桌上正准备小睡一阵，双眼刚刚合上不到两分钟，压在手稿底下的手机嗡嗡嗡地震动起来。
她双掌杵着桌沿缓慢地起身将手机摸索出来看了一眼，见来电话的人是她的好朋友叶念，这才果断按下了接听键。
潘清让轻喊了一声：“念念。”
叶念笑笑，直接说道：“潘潘，我下午临时开会。”
潘清让立刻心领神会：“知道了，四点到幼儿园接小语，是吧？”
叶念：“是，不过还得带他去医院做雾化。”
潘清让沉默片刻，追问道：“小语哮喘又发作了？怎么也不早告诉我？”
叶念：“这不是换季嘛，发作是正常的，也没什么大事，告诉你反而让你担心，今天我是实在抽不出空了。”
潘清让应了一声‘嗯’，听完那头的道谢声才挂断了电话。
她刚刚的困倦感已经消失不见，扭头沉默地望向了窗外。
‘三清坊’最早开起来的时候，叶念就是潘清让的第一批顾客。
以潘清让的性子，她向来对身边接触的所有人，包括顾客都只是礼貌应对，不愿意有过多交集。
但叶念偏偏又是个自来熟的热情性格，觉得潘清让合她眼缘，设计的旗袍也让她爱不释手。
后来潘清让知道了叶念是一位单亲妈妈，就更是又对她的遭遇多了几分心疼和怜惜。
或者说是，感同身受。
毕竟她自己从小到大的成长过程，也是没有父亲这个角色参与的。
一来二去交往的次数多了，两个人就熟络起来成了朋友，潘清让顺理成章当上了叶峻语的干妈，接送他上下学的事情也就成了分内。
傍晚七点，潘清让带叶峻语吃好晚饭，来到了省第一人民医院。
儿科里一如往常，仍旧在传出音调高低不一的小孩子哭喊声。
走廊右侧开着一半门的病房里却传出来截然不同的声音。
一个看起来五六岁的小男孩坐在病床中央，对着面前俯身望他的医生撒娇道：“沈叔叔，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我认真做完这次的治疗，我生日你就送我钢铁侠？”
背对着门的男医生冲着男孩点了一下头，又伸着小拇指过去和他拉钩，“真的，沈叔叔说话算话，但是浩浩也要说话算话，不能再折腾妈妈和护士姐姐了。”
潘清让牵着叶峻语从门外路过，被里头温和的嗓音吸引得往里瞟进去。
两人拉完勾，那人收回自己的手，立刻变换了一种严肃的语调：“否则的话，下次沈叔叔就要用这么粗的针来给浩浩打针了。”
一边说话，那名医生还一边用拇指和食指夸张地比着动作。
小男孩立刻被吓得没了气势，只是抿着双唇点了点头。
潘清让将视线从那人的背影上移回来，俯身微笑道：“我们小语一会儿会大哭吗？”
叶峻语满脸的傲娇，“当然不会，小语最勇敢了！”
“嗯，对，小语最勇敢了，那干妈就期待小语的表现咯！”潘清让点点头附和着，其实不过是在给小家伙提前打预防针。
说话间，她已经牵着叶峻语来到了二号诊室的门口。
微弯着指节轻轻敲了两下门，里头的女医生回应了一个简单的：“进。”
门才刚刚被推开，叶峻语看见里面的医生便小跑过去，奶声奶气地喊道：“张阿姨。”
张敏医生伸手将叶峻语揽在怀里抱了起来，回应道：“小语，今天有没有感觉好些啦？”
叶峻语点点头，搂住张敏的脖颈笑眯眯地说道：“好啦，明天我就不来了。”
张敏笑笑，没有否定叶峻语的话，而是把他抱到了做雾化的空床上。
一系列常规地检查结束之后，她将雾化器戴到了叶峻语的嘴巴上。
这下子，小家伙没办法再叽叽喳喳闹腾了，只能拉着潘清让的手定定坐着，两只小眼睛左右打着转观察着周围的小朋友们。
几分钟后，治疗室的门再次被敲响，伴随敲门声的是一个压得很低的男声：“张医生，在里面吗？”
张敏答了一声‘嗯’，门应声而开。
身材修长，穿着白大褂，脸上戴着蓝色医用口罩的男人推门进来，手里捏着一沓病例。
潘清让没回头看，但因为座位离门很近，她的耳畔一直有男人和张敏交接工作的声音。
她觉得那声音很熟悉，似乎就是刚刚用扎针‘威胁’小男孩的那位医生。
男人说完最后一句，斜身要出去的时候，余光恰好瞥见了潘清让的侧脸。
她的头发仍旧盘在脑后，只不过今天用的不是铅笔，而是一只木色的簪子。
左手腕上依旧缠着那天的手串。
男人偏着头看了两眼，还是决定打个招呼。
他走近低声喊了一句：“潘设计师？”
潘清让这时才扭头去看。
她先是抬头看向男人的脸，但因为口罩的遮挡，她只能看到两只澄澈的眸子似乎在对着她微笑。
然后她将视线往斜下方移了一些，白大褂的左侧别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工作牌。
从上往下依次浏览，上面分别写着：
淮宁省第一人民医院
姓名：沈泽一
科室：儿科
职务：副主任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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