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阿颜
崔壮壮近来在北市盘下几间铺子，大刀阔斧的改了一番，现下正忙着开业前的进货，忙的脚不沾地，有七八日没寻宇文慕吃酒了。这不今日新店开张，崔壮壮亲自到安王府门前将宇文慕接到店中，宇文慕看这新店名倒是吉利，叫作“五福汇”，这牌匾上的字还是崔壮壮专门去牙城州学里找文熙博士求的。
“壮壮，这‘五福’都是哪五福啊？”宇文慕问着崔壮壮，倒也没指望他答出个一二三。
“哥，这就是个彩头。你瞧这店里，有布匹，有成衣，有成靴，有首饰，有胭脂水粉，这不正好‘五福汇’嘛！”崔壮壮带着宇文慕边逛边说。
“呦，还有成靴呢，这可不好找。”宇文慕看着这店地方大，东西也多，种类也全，觉着甚是新奇。
“有是有，但都是按庆州本土人大小做的，像你这样人高马大的还是要定制，不过我们这定制也比别家快上两日呢。”崔壮壮一说到生意嘴里就停不下来。
宇文慕逛完了新店便被崔壮壮拉进了百味居，这百味居在洪城也是出了名的，听说厨子是卫城来的，还给燕陵的做过饭呢。百味居不光菜式多样，掌柜对食客要求也是有求必应。到了授衣之月，达官贵人们讲究进补，百味居应声推出了新菜——桂花鸽。今日崔壮壮就是奔着这桂花鸽来的。
掌柜见是安小王爷来了，远远的就迎了过来，将二人引入楼上雅阁之中。崔壮壮轻车熟路点着菜，宇文慕只要了冰镇的酸梅汤来解渴，其余的随崔壮壮点。
只待片刻这菜就陆陆续续摆满了桌，两人配着梅酒尝了口桂花鸽感叹：这百味居的厨子不愧是卫城来的！
雅阁中弥漫着桂花的香气，两人已近八分饱，捧着酸梅汤解着腻闲聊着。
“哥，这风言风语我都听了半个月了，你跟凤神是不是来真的啊？”崔壮壮笑的一脸八卦。
“我倒是想呢，人家美人看不上我啊。”宇文慕半开着玩笑。
“别逗，看不上你还陪你一夜呢？”崔壮壮换上了茶。
“别提了，是陪我坐了一夜坐在榻上下了一夜棋。”宇文慕看崔壮壮呛了茶赶紧又补上一句。
“你可别逗我了，就凤神那几步臭棋惊天地泣鬼神！哪能跟你周旋一夜。”崔壮壮探着身子朝宇文慕小声说。
“嗯？这事你怎么知道的？”宇文慕诧异道。
“前几日我不是去了牙城嘛，文熙博士说的。他去年来洪城听过凤神的琴，觉着琴艺惊为天人棋艺应该也不低。花了好些钱才进了凤神阁，结果只掷了三子就气的连夜回了牙城。”崔壮壮笑着对宇文慕说。
“觉着琴艺好却硬要跟人下棋，这又是什么道理？”宇文慕甚是疑惑。
“可不是嘛，唉这半大文豪，多少沾点癫狂。”崔壮壮亦琢磨不透其中缘由。
“那他可见到凤神容貌了？”宇文慕心下一动问道。
“那没有，当时可没有买面纱这么一说，谁也不能看。”崔壮壮又添了新茶。
两人正聊着凤神就听到下面掌柜与人对话提到了凤神，宇文慕推开窗便见楼下来的是上弦楼的小厮。
“掌柜的，做碗豆腐脑我带走。给凤神的，老规矩不要糖加勾了芡的鸡汁。”小厮对掌柜嘱咐着。
“放心，凤神口味我都记着呢。对了，上回要的小咸菜厨子给腌好了，切碎了放进去？”掌柜事无巨细的询问着。
“先切碎另放，万一不合口，缺了什么味我再知会掌柜的。”小厮也是极为细致安排着。
掌柜应了，转头进了后厨与厨子说了详细。宇文慕在楼上听着，心中一惊，这不是卫城的吃法嘛，他在宇文府从小吃到大的，看着凤神的身高体量像是庆州人，这口味怎的跟他一样。
“呦，这上弦楼将凤神养的真是细致，跟他一比我活得可是糙啊。”宇文慕站在窗前对楼下小厮说。
“见过安小王爷，凤神向来不习惯庆州饮食，仔细些是应该的。安小王爷见笑了。”小厮忙着向宇文慕行礼。
“嗯？凤神既不是庆州人那是哪里人？”
“回小王爷话，小的也不甚清楚，只知道每年都回西边去。”
“他不是日日都在上弦楼？”
“凤神每年中元来到上弦楼，近下元便回西边去了。”
宇文慕闻言背上一凉。
“嘶——”再看身旁的崔壮壮倒吸一口凉气小声说：“这、这是人吗？”
“咳咳”宇文慕假意咳了两声换了话题。“瞧你这手里拎的肩上抗的都是些什么啊？”
“噢，凤神这些天闲着，总想寻些吃的玩的，还有些诗书话本，我一并都买来了。”小厮对着宇文慕答话。
“那你这一趟可够辛苦的。”宇文慕听闻凤神闲着心里便莫名高兴。
“不敢！倒算不上辛苦，要的大多都是卫城那边的东西，到北市转一圈就买齐了。”小厮正说着掌柜就提着包好的豆腐脑从里边出来了，小厮向宇文慕告了礼便出门去了。
宇文慕叫掌柜做了一碗一样的端上来，一口一口的吃着心里却越发不安。
崔壮壮又自顾自地说起了生意的事。“上回我弄得成衣铺子收益不错，这个店若是再能成，那我爹就能对我另眼相看。到时我手里有了钱就能将五福汇开到庆州各大城去，让庆州各城都认识我崔壮壮，再一鼓作气将店开到陕州涪州汉州商州洛州江州江州就算了太穷了，最后开到卫城去，唉，我这一生就无憾了！”崔壮壮少年老成的抚着根本就没有的胡子说道。
宇文慕听了想笑，“你才多大啊就想这么远了，生意哪这么容易做大，安家也是靠着乱世扎了根才能将生意做这么大。现下百姓都不愁吃穿，手里有点钱就想着做个小买卖，上面还有官商压着呢。你啊，将洪城崔氏基业拿稳就不容易了。”
“唉，你说的也有道理，崔氏有今日不容易。当年也只是个小小商行，要什么缺什么，订的货半个月都上不来，若货船被劫了，日日都被要账的人堵在家门口喊打喊杀的，我爹的腿现在还瘸着呢！若不是安家扶持和双庆港通航，哪有我崔氏今日的辉煌。”崔壮壮说着端起茶杯，以茶代酒一口饮尽，宇文慕无奈笑着也随他喝了口茶。
崔壮壮饮了茶又说道：“如今我崔氏商行应有尽有，缺什么知会一声一日之内绝对能调来洪城。不是我吹牛，哥哥你就是今晚决定要成亲，给弟弟我一夜时间，明日定能安排的妥妥贴贴的。现下整个洪城除了我崔氏谁还敢这么说，当然，不算你们安家。”
宇文慕笑崔壮壮喝茶比吃酒醉的还厉害呢。
两人悠哉游哉，在百味居闲谈了半晌。戌时过半宇文慕方才回府，丛夜从青衣院中回来见宇文慕房中点起了灯，便敲了门进屋禀报。
“小王爷，卫城那边来了消息。有关命案的那批字画清单出来了，少的两幅配货是德宗和孝义皇后的画像。说原本是要送还回宫中的，结果被换车的小厮错扔到了来庆州的马车上。”
“竟是关系到宫里了，看来这案子非王同知亲自查不可了。这消息走的哪？”宇文慕若有所思。
“走的鸽房，官驿那边消息还未进庆州，估计两日后消息会到府衙，到时候官府上下便要动起来了。”丛夜答道。
宇文慕细细思索着，这案子还真不是冲着安家来的，只是不知何人会因这两幅画像杀人。宇文慕想不出个缘由，索性先不管此事，命人伺候沐浴了。
许是吃酒吃乏了，宇文慕靠在浴桶边上趁着浴房的闷热劲儿很快就迷糊起来，还没睡着便又入了梦，梦中他依旧反复呼唤着：“阿娘，爹，书颜”。终日寂静的院子里突然响起了人的脚步声，脚步声从后院来的，他想去寻脚步的主人，却怎么也迈不开腿。脚步声越来越近，从后院走来一个穿着衣裙的小女孩，他看不清小女孩的脸却知道她在笑。
他问小女孩：“你是谁？”
“我是书颜啊。”小女孩朝他走过来。
“书颜又是谁，是我的丫鬟吗？”他追问着。
“不是丫鬟，是书童，不识字的书童！”小女孩笑着对他说着。
他再看，穿衣裙的小女孩已然变成了小书童，小书童模糊的脸也逐渐清晰起来，这张脸在哪见过，是是凤神？！
宇文慕在浴桶中惊醒，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现下想来确是奇怪，书颜只是买来的小丫鬟，却独自住在柴房不许人靠近；娘偏要她来做书童，却只让她跟着读书习字，铺纸研墨这些粗活一样也不让她做。
书颜与凤神究竟有什么关系？仅仅是容颜相近？宇文慕回忆着这些天的种种，想抓住些蛛丝马迹，他预感自己要得到什么又预感自己要失去什么。
他想到比武的少年，想到凤神的笑，想到百味居的小厮，想起丛夜的话
“不是丫鬟，是书童”
“凤神向来不习惯庆州饮食”
“要的大多都是卫城那边的东西”
“少的两幅配货是德宗和孝义皇后的画像”
“当晚许连杰跟着许连仪在凤神处喝酒”
宇文慕心中冒出了一个念头，这念头甚是荒唐。他想起那日凤神身后的画卷脸上浮了笑，这念头荒唐与否总要去看一看才知道。
这一次，他不想再失去什么！
宇文慕起身穿好衣裳，唤了丛夜与红拂，策马奔向上弦楼。
“你怎么让人买了这么多东西啊，咱们还有半个多月才能动身呢。”小九弹着棋子说着。
“谁知道呢，万一事发了便要早些回去，这些东西就吃不到了。总不能要等到明年中元再出来寻些想吃的，当真像个鬼一样。”凤神撸着袖子露着胳膊，一条腿随意的搭在榻边，俨然一副小男孩的模样。
“阿颜，既然决定以后不来了，那这次就多留几日吧，我陪着你。”小九被凤神连日的梦魇惊到了，明白他其实是不想走的。
“留不得了，小厮今日在百味居遇见安小郎了还与他说了好些话，我还在思量着要不要明后日便启程，怕他发现了什么又要来寻我。”凤神正高兴着数着从小九那里赢来的铜板。
“怕我发现什么？”宇文慕单臂撑着窗棂翻身入了阁内。
阁中两人大惊，小九抽出了剑挡在凤神面前，宇文慕见状忙将双手摊在小九面前，示意自己手无兵刃。
凤神亦收起了孩子心性，端起了架子安抚着挡在身前的人，“小九，无碍，你先出去吧。”
阁中只余宇文慕和凤神二人，宇文慕也不急着逼问对面的人，只靠在窗边直直看着他。
“安小王爷寻我要走正门才好，在下蓬头垢面，不雅之极。”凤神不曾想宇文慕这么快就找上门来，心中起了忐忑。
宇文慕自顾走到凤神面前牵起他的手为他抚平慌乱间扯下来的衣袖，又转身坐到了棋盘前。“凤神的棋原来是这般下的，看着有意思，也陪我玩几局吧。”
凤神也坐回了榻上，却没有去动棋子的意思，犹如那夜端坐在棋盘前。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宇文慕问。
“安小王爷想听什么？”凤神明知故问。
“你是谁？我又是谁？”宇文慕抬起头，盯着凤神的眼睛问。
已是九月初的天，阁中依旧闷热，寂静中只闻二人鼻息。宇文慕见人不语便不忍再强求，移开了逼问的目光，落向棋盘。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凤神开了口。
“我是书颜！来庆州只为见一见故人之子，如今见到了，心中很是欢喜。”
宇文慕闻言抬起头，却对上了满是悲恸的双目，毫无欢喜可言。
“阿颜，若再想见我，便直接去府中寻我。”宇文慕心中一软柔声道。
“我也算宇文府旧人，人前见你恐给你带来麻烦，现下我见过你也便安心了。正好你今日来，能与我好好道个别，过几日，我便随小九回去了。”凤神望着宇文慕，心中回溯着宇文府中的过往。
“回哪去？这些年你在哪？过的好不好？”宇文慕闻言急着问道。
“你不必担心我，小九家里与我家先人有些渊源，当年就是他们将我从宇文府接走的。”凤神坦然说道。
宇文慕看着凤神依旧还是凤神，凤神没有为见到他而高兴，没有为两人相认而欣喜，更没有打算依靠他一分。凤神言语间的平常与坦然令宇文慕觉悟，这才是藏在琴声背后真正的凤神！
宇文慕失去了他的书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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