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温泉

世子妃李翛身子已足三月，卫城李氏一族一个月前便派了人赶往庆州来送喜布，一行人入了庆州便将帖子快马送来了，不出五日便可抵达安王府。

        “喜布？”书颜往嘴里填了一整块桂花糕问道。

        “就是给小孩做衣裳的布，再外搭些补品送来，最主要是娘家来人看看自家女儿过的好不好。”宇文慕给书颜倒了茶递到他手里又说：“慢点吃，当心噎着。”

        书颜含着桂花糕连连皱眉。

        “真噎着啦？快喝口茶冲冲。”

        书颜皱着眉头摆摆手示意无事，喝了口茶才缓缓开口，“这桂花糕做好有五六个时辰了吧”

        “噗夫人的嘴越发刁了。来人，将这碟桂花糕撤下去吧，换一碗藕粉羹来。还有，以后过了三个时辰的糕点不准再端上来。”

        宇文慕趁着侍女还没撤走尝了一块，却没感觉跟平常有什么不同不禁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嫌弃我规矩多？”书颜见人笑微微红着脸问。

        “没有，你越娇气我越喜欢。”宇文慕这话像是哄人，却也是真心，吃食上如此讲究的人幼时应当不曾吃过太多苦。

        宇文慕每每见到书颜挑嘴心中都会如此宽慰自己。

        书颜不知宇文慕在想什么，只是听人又没了正经话便将话题拉了回来，“你方才说大嫂的家里人还有五日便到王府了，那我们是不是要迟几日再启程去罗城？”

        前几日，安静戎来信说在罗城建了个温泉庄子，庄子是由罗城苏家看着建的，如今竣工两个多月了。安静戎身在汉州没空去验收，便让宇文慕带着书颜去玩几日，顺便将庄子里里外外整治整治。见书颜兴致颇高，宇文慕便命丛夜先行一步去庄子里安排了。

        “无碍，我们明日便启程。来的人是大嫂的兄嫂，虽算亲近但也几年未见了，如今朝局不明，且先探探他们对宋氏的态度再决定要不要让他们知道你的存在。这也是大嫂的意思。”

        “可王爷现下在泉城，五日怕是赶不回来，家里总要留个人陪客吧，大不了那几日我不出院子就是了。”书颜尝了一小口藕粉羹略带满意地点点头。

        宇文慕喜欢看书颜吃东西，东西好不好吃，喜不喜欢都写在脸上。

        “府里养了这么多人还愁找不出几个陪客的？来的不光有李氏的人，还有宫里的内官和礼部的人，不知这些人揣着什么坏心眼，你在府里我不放心。”

        翌日辰时，宇文慕和书颜便启程去了罗城。

        温泉庄子位于城南二十里处的云浮镇上，原是一处名唤万年泉的野泉，是城中达官贵人出游的好去处，去的人多了附近便跟着建了几处客栈。

        惠帝十年七月，罗城刮海风闹了场大灾，燕陵正值风雨，户部一时拿不出银子便令州官自行筹款，走官家的账，待国库充盈时自有户部来偿还。无法，罗城的和守备便向安家借了银子赈灾。去年年初，安静戎便向罗城讨账，和守备将折子递到户部，恰逢户部换了尚书大人，抵死不认这笔前朝欠账。一边是户部一边是安家，两边都不好得罪，偏生又没个正经皇帝能为他做主，和守备险些被这笔烂账逼死。

        今年年初，有人递来消息说安静戎对云浮镇的万年泉甚是感兴趣，想建个温泉庄子。和守备闻言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立即给户部上了折子。户部尚书为高氏一党，如今高氏有拉拢安家之意，户部也不好再拖着这笔烂账，便将万年泉这片山头抵账划给了安家。

        罗城虽与洪城接壤，地域却是广阔，加之书颜甚少出门，见什么都新鲜，一路上走走停停耽搁了一日，走了五日才到庄子上。

        进了庄子安排妥当已是午时，丛夜命人备好了膳食。待宇文慕和书颜两人简单用过饭后丛夜便说了有关这庄子的大概。

        “这庄子建的甚大，分东西两片，中间隔了一座小山，互不连通。东边这一片庄子属安王府，旁人进不得。此处共修了三个院子，这个院子是二小姐专门留给小王爷的，院里修了两处温泉池子，西边的小池里泉水流经上游的药泥地，修池子时用的也是上游的药泥，乃滋阴补阳的佳品。”

        丛夜为宇文慕换上常服接着说道：“西边的庄子现下是苏家在经营，这几日络绎不绝来了不少达官贵人，多是罗城与泉城的，陕州兰城的也有。青衣已将此处有关的大小事务探查了几遍，现下都是干净的。苏家依附安家多年，世子和二小姐都与苏家打过交道，苏老爷是个可信的人。”

        “他儿子呢？我见过几面却不知为人如何。”

        宇文慕一边问丛夜一边抢过书颜手中的冰酪，“吃多了又要冷。”

        “苏家有三位少爷两位小姐，大少爷和三少爷是正房所出，其余三位是侧室所出。小王爷见过几面的应当是三少爷苏文修，算是苏家的老来子，自然宠溺些。苏文修这人纨绔之名在外，多混迹在秦楼楚馆，好在还有他大哥能管住他。”丛夜还想说什么看了看书颜却没有说出口。

        “什么事？说。”宇文慕好奇道。

        “苏文修中秋前连着两日都去了上弦楼青衣还探到苏文修在院里养了个男宠”

        宇文慕这才知道丛夜担心什么，心中暗骂。再看书颜完全没在意，倒是自己草木皆兵。宇文慕看着眼前这个整日招蜂引蝶而不自知的人还在事不关己地挖着罐子里的蜂蜜糖顿时心中不顺。

        午后两人沐浴罢，前院管家来报，罗城的和守备与苏老爷结伴而来，正等在正堂。

        “阿颜，你要不要随我去见他们？”宇文慕用棉巾为书颜擦拭着头发问道。

        “我还是少见些人为妙，你带着人去吧，别让人久等。”书颜说着接过宇文慕手中的棉巾。

        “这几日赶路你都没睡好，困就睡会，不怕，我让丛夜守着你。”宇文慕将书颜拥在怀中，看着他潮湿的眉睫忍不住吻上去。

        “嗯，你去吧。”书颜嘴上说着手却环着人不松开。

        沉默了片刻，宇文慕才笑起来，搭在书颜后腰间的手慢慢滑落，他俯首贴在书颜鬓边说道：“这么舍不得我走，那你叫几声夫君，我便命人将他们打发了，好好陪你”不等宇文慕说完，书颜便红着脸将人推开了。

        待宇文慕带着红拂走后，书颜便在榻上迷糊起来。

        罗城地处大靖极南，饶是腊月初的天午后也是温暖的。院子临着山，山上草木繁茂，林间鸟啼虫鸣不断。

        书颜迷迷糊糊间做了几个光怪陆离的梦便清醒过来，索性起身到廊下闲坐。

        日光西斜照得人睁不开眼，林间的鸟鸣扰得书颜有些心烦，一股微凉的风吹过方带走些许燥意。

        此时的罗城好似北方卫城三月春的天，恍惚间，书颜仿佛又置身于卫城外的那片林子里。

        他不由打了个寒噤。

        丛夜入房内取了薄氅衣为书颜披上，“颜公子，不如挪到泉边坐着吧，比廊下能暖上几分。”

        温泉池旁零星开了几朵小黄花，顺着泉水边逆流而上一直开向山里，星星点点煞是好看。书颜坐在池旁，脱下木屐踩着温泉水，驱走了方才回忆里袭来的寒意。

        “丛夜，四年前小郎方到庆州时是不是很不好？”书颜低头踏着泉水问道。

        丛夜自然知道书颜想问什么，便如实答道：“四年前我与红拂一同到宁州将小王爷接回来，小王爷面上瞧不出异常，只是话不如从前多了。前半月是我与红拂轮流守夜，小王爷房里的灯多是整夜不熄，饭食也用不了几口。王妃忧心，命青蔓大人开了安神的药，小王爷喝了药才开始睡上几个时辰。后来便开始夜夜梦魇，小王爷不想王爷王妃忧心，夜里梦魇盗汗也从不让侍女伺候换寝衣，白日里便是一头扎进校场，将自己弄得浑身是伤这样浑浑噩噩熬过了半年方才慢慢缓过来，有一日不知怎得小王爷忽而转了性子，命车夫带着去了芙蓉巷，说是要找大靖最漂亮的女子。再后来便在花魁宴上结识了崔公子，有崔公子带着小王爷更是如鱼得水，只是因小王爷只吃酒看姑娘从不过夜，看过的姑娘也从不看二回没少遭崔公子嫌弃。接着便如坊间传闻的那般了，小王爷也趁机带回些天赋异禀的女子，便有了如今的青衣紫衣。”

        书颜听到这些话心都揪了起来，疼得无法喘息。他不禁懊悔自己当初太软弱，也怪四年前自己病得不是时候。若他康健，若他足够勇敢，若他义无反顾，他便能守着他爱的人，陪他度过那些痛苦的日夜。

        丛夜睹见书颜红了眼眶心中不忍，便转而安慰道：“颜公子不必伤怀，如今天从人愿，小王爷也寻到了公子，日子还长呢，甜蜜总比苦楚多。”

        书颜依旧低着头久久不语，他只觉此刻自己想宇文慕想的快要疯魔了。他想儿时偷偷翻墙出府的宇文慕；想牵着他手臂带他去厨房偷糕饼的宇文慕；想每次出府都给他带松仁糖回来的宇文慕；想将教书先生气的吹胡子瞪眼的宇文慕；想府里来人总是先将他藏起来的宇文慕；想当着武兆宁的面信誓旦旦说长大了会娶他定不让正房娘子欺负他的宇文慕；想凤神阁中亲自解开他面纱的宇文慕；想穿着吉服将他揽在怀里的宇文慕；想在樱桃树旁亲吻他的宇文慕；想病中为他担忧的宇文慕；想床笫之上总是欺他太甚的宇文慕；想此时此刻的宇文慕；也想无数个日夜之后他依旧深爱的宇文慕。

        书颜从未如此想念过宇文慕，想即刻见到他，想拥抱他，想亲吻他，想要他的一切，也想给他自己的全部。

        红拂领了宇文慕的差回院中传话，一路上斟酌着言语，到了院中见到书颜竟有些忐忑起来。

        原本宇文慕将和守备与苏老爷送走后猴急着要回院，却被管家拦了问如何处置贵人们送来的姑娘。宇文慕这才想起自己来罗城的老规矩，此次前来未提前交待，罗城的达官贵人们自然也按老规矩挑了人送来。

        宇文慕本想随口打发了，转念又有了新主意，便吩咐红拂回院中将此事添油加醋说给书颜听。

        “怎么厉害怎么说，平日里都是我草木皆兵，这回定要让阿颜为了我醋一回，最好能将他骗来，亲自处置这些人。”

        红拂心里想着主子的话，深吸了口气说道：“颜公子，小王爷命我来传话。说是还要晚一些回来。”

        书颜有些失落，问道：“是又有客人来访？”

        “不是访客，是城中的贵人们按老规矩送来了一些姑娘还有一个男子。小王爷一时半会还回不来”红拂说着话不住瞄着书颜的神情，掌握着火候。

        姑娘再多也没什么，怎得还有个男子？书颜心中生出一丝不豫，面上倒是平平如常。

        “嗯，我知道了。”书颜将双足从泉水中捞出，淡淡说道。

        红拂不曾想书颜能如此淡然，顿时急了，这让她如何交差？红拂斟酌着加了把火，“姑娘倒也没什么，只是那男子面容娇俏，身段曼妙，比一半女子还妩媚，小王爷多看好几眼呢”

        丛夜闻言神色微变看了眼红拂，大概明白了缘何会这样说。

        书颜背对红拂坐着，像是没听到这些话。待绯衣侍女为书颜拭干了双足他才微微侧头对红拂说道：“无妨，待小王爷忙完便是。”

        红拂闻言心中讪讪：颜公子未免太大度了些，还是人心里压根就没有小王爷？

        红拂见书颜如此便心下一横胡言道：“公子还是去看看吧，方才出来时隐约听见小王爷说要将人带回去，安置在府外的宅子里，还说什么南市边上的宅子闲着也是闲着”

        不等红拂说完便被丛夜扯着衣袖拉出了院子。

        红拂走后，书颜兀自披着氅衣坐在池边沉默着，又是一阵凉风吹过，书颜余光撇过不远处的矮木丛，见一身着翠色常服的男子倚在树旁饶有兴致的盯着他。

        男子身量纤细，柔若无骨，只是软软倚在树旁都能倚的婀娜生姿。男子发现书颜在看他，便对着书颜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含情脉脉的双目甚是勾魂。

        书颜望着男子怔怔出神，好一会才被丛夜的脚步声唤醒。

        “不是说旁人进不来这里，那他”书颜想问丛夜那男子是何人，不料一转头的功夫便不见了人影。

        “公子说什么？”丛夜不明所以。

        “没什么，许是我气昏了头”书颜想起方才红拂说的“面容娇俏，身段曼妙，比一半女子还妩媚”不由轻嘲着转身进了屋。

        良久，书颜如常吩咐道：“丛夜，给我束发换便装。”

        丛夜不敢多问，唤来绯衣伺候更衣，方回头便看见书颜自己扯下了氅衣。

        丛夜睹见书颜微微发颤的指尖不禁替宇文慕捏了把汗。

        宇文慕坐在前院廊下翘着二郎腿悠闲自在咂着茶，心中想着书颜吃醋会是什么模样，会不会比平日里生气还可爱。

        红拂独自回到前院复命，宇文慕远远看到红拂便急着问：“人呢？没跟来？”

        “回小王爷，该说的我都说了，颜公子面上没什么反应，还让你只管忙。”红拂沮丧道。

        宇文慕闻言莫名失落，只觉无趣便带着人要回去。

        “小王爷，那这些人”管家犹豫问道。

        “先放到下人房里，那个男人放远点。”宇文慕悻悻说完带着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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